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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鄒鄒 -【清朝經濟適用男】《全文完》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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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3-24 09:43 PM 編輯

【書名】:清朝經濟適用男(出版書名:清漕煙雨)

【作者】:鄒鄒(卷秀)

【內容簡介】:

  剛畢業的橋梁工程監理員齊理因發現工程質量問題,被人陷害身死,穿越成康熙年間十歲女孩粟娘

      她穿越成一個被貧窮父母所賣的孤女,他是父死母亡孤身一人的秀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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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2-14 09:03 AM 編輯

高郵卷

第一章 京城郊外的粟娘

      北京城。

  寅時。

  亮更鍾響。

  九門齊開。

  天還是黑漆漆的,三輛破舊的大騾車急急駛出了京城朝陽門,在郊外官道上飛奔,向通州張家灣漕河碼頭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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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2-14 09:06 AM 編輯

第三章 高郵小村的粟娘(上)

 初春的江南也漸漸有了些綠意,從長滿青青艾草的小丘陵上一眼看去,五裡之內再無第二個村落。村邊小溪從地底湧出,清澈的溪水繞著村子向北而去。

  齊粟娘走到村邊,已是筋疲力盡。她倒在溪邊樹下,看著百步外村子上空的兩縷灰白炊煙,反復思量。雞鳴狗吠之聲隱隱傳來,齊粟娘似是嗅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她的心猛地一熱,身上卻越發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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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2-14 09:09 AM 編輯


第四章 逃災路上的粟娘(上)

 齊粟娘對陳娘子已存敬畏,每日早起挑水、拾柴,生火,煎藥,並洗衣、縫補、做飯一應雜事,俱是包下,得空便捧著《女誡》狂啃。

  陳娘子萬事不用動手,卻也不與她解說班紹的《女誡》,只是教她分辨各類豆、瓜、菜、糧。教她如何用扁擔挑水,如何摘皂角烘制皂粉,如何用黃豆做醬油、用米團做米醋,讓她知曉用棉桿燒火取暖少煙、用糠火燒飯省錢,只當她是個無知孩童,從頭教起。

  家中時無男丁,陳娘子又帶著病,二十畝地卻沒閒著,十五畝佃給齊家種了棉花和小麥。粟娘那把子好力氣半點不浪費地用在余下五畝青菜、蘿卜、甘薯地裡。

  齊粟娘深知這些農家活計雖不能立身,卻是活命的本錢,言聽計從,一舉一動皆以陳娘子教導為先,久了便也察覺出陳娘子許多異處。

  其一,這陳娘子既是有子,卻從來不提夫家,堂屋神櫃旁邊的牌位總是她親自打理,向不讓齊粟娘靠近。其二,她那行事談吐明明就不是平常出身,詩詞、算學都是會的,雖是纏了腳,竟是早已放了,多少總有些緣故。其三,她有些銀錢、釵環,有出無進的,也慢慢使盡,有人從江寧托帶了銀錢回來。雖是不過七八錢碎銀,齊粟糧不免懷疑她那秀才兒子怕是全面發展,這回去江寧又中舉人又賺錢的?

  揣著這些疑問,齊粟娘在陳家也過了近半年,她在二月二花朝節時在屋後迎春花上掛了紅;三月三的上巳時跟著陳娘子到河邊踏青跋禊,學會了劃竹伐;四月五的寒食裡學會做了青團、金剛臍、茶散,吃了個肚撐;清明送著齊家夫妻去了七八裡外的齊村祭祖,又看著陳娘子對著牌位坐了一天。

  五月五的端午,她跟著齊大娘冒著連綿梅雨,收割了野地裡的菖蒿艾草,背到漕河邊販賣,在龍舟大會鬧成漕河水手械斗前逃了回來。待得六月六連日大睛,齊粟娘忙忙地把冒著濕臭之氣的被褥、衣裳拿出來曬伏,慶幸梅雨季的結束。

  齊粟娘趕在七月七的乞巧前制出第一雙女鞋,得了陳娘子微微一笑和齊大娘好一頓誇獎。如此直到七月半的中元她獨個兒在溪中放了齊虎給她做的小荷花燈,齊粟娘漸漸曉得了些今世習俗。

  除了這些規矩,齊粟娘又在驚蟄時節學了開田,春分時節懂了種菜,幫著齊家夫婦松土、施肥、插苗一直忙到清明時節,谷雨後在自家五畝田裡種了豆、瓜、甘薯,雖是辛苦,那癲病卻是再未發作過。

  齊粟娘大是歡喜,沒了後顧之憂,越發下心做事,屋裡的事兒不說,便是田裡的活也精了起來。她日日吃飽穿暖,身子越發長了起來,只是她這邊日子越過越好,陳娘子的病卻有些江河日下,漸漸沒法起身。到得後來,陳娘子已是沒法進食。

  這村子臨近高郵州城,齊虎架著竹伐順流而下,跑了一天一夜,請了位心慈的大夫過來看病,卻只得了“燈盡油枯,回天無術”八個字,齊大娘背著人大哭了一場,便要寫信去江寧叫陳演回來,卻被陳娘子止住

  陳娘子一臉病容,面白唇青,靠在床頭握著齊大娘的手道:“我原知道這身子不行了,為著他安心秋闈,方早早遣了他去江寧城。再者,難得梅先生也在江寧,他借住在梅先生別院,那些算學河工的事正能得教。演兒得了秀才原是不願再考,只是我賭了一口氣逼著他,如今我斷不能再拖累他。”

  齊大嫂見她病已沉重,卻執意不肯讓陳演回來,握著陳娘子的手大哭出聲。齊粟娘早已哭得雙目紅腫,哽咽難言。兩人沒法,只得依著她,另托人去送報平安的家信。陳娘子說了半會話,已是極累,卻不肯歇息,喚過齊粟娘,指著齊大嫂道:“粟娘,給齊大娘磕頭。”

  齊粟娘雖心下疑惑,卻知其必有深意,連忙跪下重重磕了。陳娘子喘氣道:“嫂子,這孩子原也姓齊,我本想收她做干女兒,如今怕是要偏了你了。”

  齊大嫂一邊拭淚,一邊點頭道:“你放心,強兒他爹會找人替她落籍,這孩子裡裡外外都是能的,來我們家還是我們的福氣。”

  齊粟娘原不知這身子姓氏,小崔也未曾得知,便就了原來的齊姓,如今見得陳娘子臨終為她打算,含著淚向齊大娘再磕了三個響頭,叫了一聲“娘”,做了齊氏夫妻的養女,齊強的妹子。齊大娘連忙應下,將她扶起。

  陳娘子又笑道:“嫂子,還有一樁事兒,演兒也有十七了,還未訂親,你知道他是個傻的,一門心思就是那些個東西,得找個精干實在又誠心的替他裡裡外外拿個主意。我若是走了,怕是無人替他操這個心。”她一口氣說了這麼些話,頓時有些接不上氣來,額頭上冒出汗來,慌得齊粟娘替她揉胸順氣。

  齊大嫂似是有些歡喜,看著陳娘子的樣子卻笑不出來,看了看粟娘,一邊舉袖替陳娘子拭汗,一邊忍著淚道:“你既是看好了,我便替粟娘應了這樁親事,演兒有功名在身,前程不小,能嫁給他,是粟娘的福氣。”

  陳娘子面上露出喜色,微微點了點頭,眼珠兒又轉向粟娘,齊粟娘心中便是萬般不願,這會兒哪裡又能說得出口,只能哭泣流淚。陳娘子輕聲道:“這陣子,規矩學得怎麼樣了?”

  齊粟娘抹了抹淚,哽咽答道:“粟娘明白了,這規矩原也要進得去,出得來,便是學明白了。”她見齊大嫂在側,不敢多話,心裡卻想著,班昭史學大家,長孫千古賢後,武氏女身稱帝,皆不是尋常女子,所作所為哪裡和她們所作《女誡》、《女則》、《女范》中相符?不過世所譏評,無力強抗,柔身軟志,以附時議。只是武氏覆手翻雲,其才其志到底空前絕後,班昭、長孫抽身退步,一舉兩得,德才雙馨,卻頗可借鑒一二。這陳娘子當日所教,不過叫她一面縱意行事,一面又要深加掩飾,謹行慎事,方能進退有余,得個善始善終。

  陳娘子眼睛一亮,喘著氣道:“好,好,你這樣的,原需個有心胸的方包容得起。演兒他是我的兒子,我明白的很,不會誤了你的。”說罷,抖著手取了枕箱裡一個紫檀木小扁盒,遞給粟娘,勉強提著一口氣道:“這是家傳的章印,算是茶定之物,還有余下的家用。家裡各處的鑰匙早給了你,我死了,你就是陳家的主婦,你只需接了,余下的便是你們倆自個兒的事——”話到此處,已是再不能言,只是捱著口氣,殷殷看著齊粟娘。




第四章 逃災路上的粟娘(下)

 齊粟娘見得陳娘子形消骨立,命在旦夕,心中絞痛,她腦中閃過陳娘子為她治傷、喂飯、改衣,供她吃喝,得以續命;教她識字、進退、諸般事務,得以入世;替她拜親謀籍,得以容身;千般情義,萬般恩重,般般在眼,終是跪倒床前,大哭出聲道:“我這條命是大娘你給的,終是要還給大娘的---”話音未落,陳娘子身子一軟,便香消玉殞了。

  齊大娘哭得肝腸寸斷,齊粟娘雖覺天眩地轉,滿心愴然,卻越發撐起來,踉蹌而出,打水替陳娘子擦身收殮。

  葬事沒過幾日,齊家三口仍是滿心淒傷,天象突變,暴雨連連,江南汛期又到。齊家夫婦原以為依著往年,不過水漫五十裡,便也不慌,沒料到轉眼間地動山搖,河兵、運丁驅突往來,驚鑼聲聲,竟是黃河再次奪淮,沖斷淮安附近清河高家堰大堤,洪澤湖水反湧,漕河江南河段方圓百裡之內,皆成澤國。

  齊家三口聽得水警,顧不得許多,搶了祖宗牌位並一些隨身之物,便急急向高郵城而去,身後洪水撲天蓋地,轉眼便將村落淹沒。

  漕河江南河段沿岸,洪水滔天,災民百萬,高郵城地勢雖高,又開倉放糧,仍是不能養活如此多的災民。北面洪水阻路,淮安府、揚州府、常州府、松江府一帶洪水中逃生的災民,個個衣裳襤褸,雙目無神,他們拖兒帶女,陸續踏上了向南面江寧城而去的官道。

  太陽快要下山,初秋的夜風已是有些冷意,官道邊樹皮、樹葉皆被剝光的樹木,挺著白生生的支干,在風中顫動。

  齊粟娘咬著牙,狠狠給了瘦驢一鞭,那瘦驢如同喝醉了一般,左搖右晃著拖著破板車又走了幾步,板車上的齊大娘呻吟了一聲,喃喃叫道:“他爹,他爹。”齊粟娘胸口一痛,抹了一把汗,替她把身上的破棉絮壓得緊密些,柔聲道:“娘,爹他到前頭給您找食去了。您再睡一會,他就會回來了。”齊大娘似是笑了一笑,便又昏睡過去。

  災民在通向江寧的官道走了三四個月,如蝗蟲過境一般,把野菜、樹皮、草根俱都吃得清光,易子而食漸有發生。齊粟娘毫不猶豫加入了一個高郵齊、宋、陳、王四姓鄉民組成的流民團,結伙行走,成隊搶食。她雖是女人,力氣不小,又加悍勇至極,隨身帶著根尖銅釬,為了一罐野菜湯,便敢紅著眼下殺手,全是以命易命的架式,且又不要面皮,慣使陰招,不講半點規矩,等閒的男人也不敢挨近她,倒也讓她保住了患病的齊大娘,還有了個“齊大蟲”的綽號。

  到得十一二月間,便入了江寧城,但天已是冷得不行,齊粟娘在城西關帝廟裡搶占一個避風的位置,安置了齊大娘,每日裡去施粥廠搶稀粥。齊大娘仍是病著,在爛棉絮下打著寒戰,嘴裡叫著“他爹,強兒。”

  齊粟娘慢慢給齊大娘喂了粥,哄她睡了,脫下身上的破舊棉衣壓在她腳上,眼角余光冷冷看著關帝廟另一頭角落裡正嘻鬧的十幾個流民,那些男人操著清河口音,已是餓得干瘦,卻仍是看得出高壯的身形,不時轉頭與高郵流民互不相讓地瞪視,偶有視線落到齊粟娘身上,卻微微帶著憐憫。

  “粟娘,先下手為強。”高郵團的老大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渾名叫王大鞭,原是在鏢局裡趕大車掌鞭的,沒什麼武藝,一手長鞭卻熟能生巧,指東打西,等閒人近不了身,後來因與人結仇,丟了飯碗,便做了漕運水手,也學了幾個把式。

  他原與齊虎相熟,看在親友故交份上,粟娘又是得用的,便也甚為照顧,得空也教粟娘幾招。

  齊粟娘哼了一聲,笑道:“王大叔,他們是清河縣的?”王大鞭點頭道:“高家堰正在清河縣轄下,清河來的人不少,他們幾個——”哼了哼:“以前和我們在漕上爭過道。”

  齊粟娘懶得理他們各地漕運水手之間的恩仇,眼睛溜到那幾人身下的黑棉絮,笑道:“他們的東西倒也用得上。”轉頭看了看齊大娘,道:“天氣冷了,我娘少不了還要兩床絮子才能過冬。”

  王大鞭瞅了齊大娘一眼,歎了口氣:“你爹也沒白救了你,他雖是壓在山石下了,你拼著命護著你娘,也不容易。”神色間不免有些傷感悵然,道:“齊強那小子不知混到哪裡去了,還有命沒命。”頓了頓,道:“也不知演官兒是不是在江寧,你若是找著他,便有了依靠,到底是訂了親的。”

  齊粟娘一時有些怔神,方想起自個兒還有一個訂了親的相公,她的手不自覺地伸向懷中,摸到那個紫檀木小盒子,細細磨沙著光滑的紋理,一咬牙,悄聲道:“就今天晚上吧。”

  任是齊粟娘搶了多少床絮子回來,齊大娘也沒能熬過這個冬天,臨死前似是明白丈夫已是走了,只惦著兒子齊強,抓著齊粟娘纏著夾板的左手,流淚道:“我的兒,苦了你了。等你哥回來,不管他怎麼樣,替他尋個貧家女兒,成家立室,給齊家留份香火,安分過一輩子罷。”便也含笑去了。

  齊粟娘已是哭不出來,只是怔怔跪在屍身前,伸出右手,茫然地撫摸齊大娘瘦削的臉龐。關帝廟外,江寧城中鞭炮齊鳴,歡聲大作:“皇上,皇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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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江寧破廟裡的粟娘

 “今朕既西滅噶爾丹,奉皇太後南巡,沿途察視河工……因治河不力,免河道總督、兩江總督職……令各州縣薦舉治河之才……康熙三十八年三月初二。”齊粟娘頓住腳步,聽人將城門前張貼的黃榜讀完,便走出了城門。

  隨著洪水的退去,江寧城的流民陸續開始歸鄉。城外的亂墳崗上,連日的春雨將累累墳堆沖平,成群結隊的野狗越來越多。它們眼冒綠光,從地裡將僅用草席裹著的流民屍身刨了出來,嚼吃分食。亂墳崗上盡是斷腿殘肢,白骨處處,不多會便被卷入四處流淌的泥水之中,再也不見蹤影。

  齊粟娘遠遠看著野狗們的獵食場,站了半晌,轉身回到廟裡,尋著王大鞭問道:“王大叔,一副棺材要多少銀子?”

  王大鞭一愣,瞅了一眼角落裡齊大娘的屍首,搖了搖頭道:“便是一副薄棺,也得二兩銀子。你哪有這個錢,大伙兒誰不是一張草席就算完了,早早讓她入土吧。”說罷又道:“粟娘,我要回鄉了,你若是找不著演官兒,便回高郵來找我罷,總能替你尋個活路。”

  齊粟娘沒有出聲,坐回齊大娘身邊,齊粟娘摸出懷中的小盒,陳齊兩家的祖宗牌位已是隨著義父齊虎埋在了山石下面,除了身上小崔的破舊棉衣,她只余下這一件東西。

  盒子裡面一塊玉制的印章,一頭刻著一個“陳”字,一頭刻著一個“潢”字,齊粟娘隱約記得這正是牌位上陳娘子夫君之名;一個空空如也的藍梭布舊錢袋,上面繡著清麗的蓮枝紋,是陳娘子親做;還有一串青銅鑰匙。齊粟娘喃喃自語道:“我會干活了,身子也好了,這規矩也學得差不離,便是做了奴才,也不容易丟命。”說罷,將東西仍舊收好,拆去受傷左腕上的夾板,用三床爛絮子換了身半舊的干淨粗衣裙,尋了個僻靜處打水清洗了一番,把換下的破舊棉衣用破布包好,枕在齊大娘頭下,取了根稻草插在自個兒頭上,便出了廟門。

  齊粟娘也不需去江寧人市,出了關帝廟,順著秦淮河,到了城西災民聚集之地。滿街都有賣身的人,或是賣兒女,或是賣自家,並不因康熙皇上來了,便能擋住。除了本地人牙、富戶在挑人買人,還有不少衣著光鮮操著北方口音的人,在災民中來回走動探問。齊粟娘左右看看,尋了處空地站著,漫不經心地掃視著街上的人流。

  她原是北方永定河邊的人,雖是十歲卻比江南女子個高身壯,站了半日,甚是打眼。有兩個管家婆娘樣的人上來看了,卻嫌棄她生得粗壯,上得不台面,便也走了。齊粟娘撇了撇嘴,暗道這干人多不識貨,她這般下得廚房,進得書房的高級丫頭哪裡去找?站在小姐身邊更能襯托小姐的玲瓏嬌美,若是急了要玩命的時候,還能頂上大半個男人,一物四用,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天色漸漸晚了,河面上吹來的寒風冷咧,滿街的人都畏頭畏腦。突然一個十七八歲,書生模樣的男子停在她面前,只見他身挺腰直,眼眸清亮,身穿江青粗葛布長袍,腰束布帶,天氣雖冷,卻全無一點萎靡畏冷之像,只是滿面憂慮,上下打量著粟娘。

  齊粟娘斜眼瞟了他一眼,不待他開口,便道:“我只服侍小姐,不侍候大爺,您請好。”說罷,再不理他。那書生一愣,頓時紅了臉,急急走了開去。

  不多會,齊粟娘見得天晚,只得回廟,第二日再來。沒料到第二日來問價的一連三個俱是半老男子,多是未見過如此模樣的北方童女,想買回去做丫頭兼小老婆的,俱被齊粟娘義正嚴辭地拒絕。

  她眼尖,早就發現昨日那書生賊心不死,一大早看了一條街的賣身女人,復又在齊粟娘四周打轉,只是沒膽再上來與她照面。她自是懶得理會,心中卻是有些著急。齊大娘屍身不能久放,她不受婆娘們帶見,又招引猥瑣男子,心中大是不樂,暗忖是否該降低標准,那書生看起來比起先前三個猥瑣男順眼得多,況且穿著打扮不像富人,必沒有隨從,柳下惠的可能性雖低,被她使賤招打個半死的機率還是滿高的。

  她拿定主意,方轉頭向那書生招了招手,突然聽得身邊有人問道:“姑娘,你是北邊人?怎的流落至此。”

  齊粟娘轉頭看去,此人不過十八九歲,穿著月白杭緞子袍,泥金色翻毛馬褂,顯是貴介公子。齊粟娘只覺有些面熟,卻不記得在何處見過如斯貴氣清俊男子,見他問得客氣,方要答話,突地看到他身後立著一個隨從,竟是那李全兒!

  齊粟娘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又氣又怕,她還有賣身契在焦七手裡,又知道李全兒是個精細人,越發不敢和這位應是滿旗大貴人的“八爺”答話,惶急中當機立斷,往那面帶猶豫的書生吼道:“姑娘我賣給你了,你小子還不給我過來!”

  八爺與李全兒俱是瞠目,一時未反應過來,那書生卻一臉通紅地跑過來,施了一禮,垂著頭道:“姑娘,在下並無他意,只是想打聽一下,姑娘可是姓齊?名喚粟娘?”

  齊粟娘頓時呆了呆,疑惑道:“我正是齊粟娘,你是何人——”轉眼間靈機一動,驚喜輕呼道:“你可是陳演陳大哥?”

  陳演大喜,神色間極是慶幸,急急問道:“正是正是,粟娘,我娘在何處?你爹娘呢?你為何如此?”

  齊粟娘心中黯然,輕聲道:“這事兒一時說不清,我現在住廟裡,我們過去再說。”說罷,扯了草標,領頭向城北的關帝廟而去。

  陳演聽得她這般說話,臉色便有些發白,默默點了點頭,隨在她身旁。齊粟娘方走了幾步,突地想起方才的“八爺”和李全兒,回頭一看,早不見了人跡。

  陳演木著臉,跪在齊大娘的屍身前,身子微微發顫。齊粟娘哭著將陳娘子、齊氏夫婦的事兒說了一回,又從懷中取出紫檀木小盒,遞了過去。陳演見著陳娘子隨身的物什,一把抱在懷中,兩行熱淚終是流了下來,痛哭失聲,叫道:“娘!”

  齊粟娘越發忍不住眼淚,這半年來身邊之人接二連三的離開,她身子雖壯,卻到底不過十一。她帶著病婦流浪飄泊,早就禁受不起,只是為了齊大娘強撐著,如今見著陳演這同命之人,終於哭了個昏天黑地,心神一懈,便暈了過去。

  待得齊粟娘醒來時,發現躺在黑漆三欄木架子床上,身下的床褥、身上的粗藍花布被透著一股樟腦味,顯是方取出。她看著左腕上包著的白布,抬手送到鼻下一嗅,滿鼻藥膏之味。齊粟娘正愣神間,聽得房門作響,陳演捧著個粗瓷大碗走了進來。

  陳演雙目微微紅腫,顯是大哭過幾場。他看到齊粟娘已醒,面露喜色,上前說道:“粟娘,大夫說你連日勞累,手傷未愈,需好生將養幾日。”說罷,送上手中粗瓷大碗。

  齊粟娘接在手中,卻是一碗濃濃菜粥。陳演看著她慢慢喝下菜粥,“你再睡會。”齊粟娘神勞體乏,一時無力多問,將碗遞了回去,復又睡下。

  齊粟娘再次睜開眼時,便看到透窗而入的陽光灑了一屋,屋裡一色黑漆家具,桌、幾、圓角衣櫃俱是齊全,卻落滿灰塵。齊粟娘頓時皺眉。陳娘子生性愛潔,她時時將屋子打掃是點塵不染,外頭破廟裡倒也罷了,如今見得這般,自然不習慣。她正要掀被而起,忽見枕箱上有一瓶藥膏和三張宣紙,她一眼認得那紙是早先高郵陳演房中慣常用的江西夾吉宣紙,伸手取在手上,見得上面畫著三副彩畫。

  齊粟娘定神一看,第一副畫中,太陽高掛,照著一個灰牆黛瓦的小院。院內兩間小屋,偏屋床上躺著一名額發齊眉的女童,似在熟睡。院門半開,一名身穿儒袍的青年推門而出,一腳在院內,一腳到了院外麻石小巷中。

  第二副畫是一座棺材鋪,和一座關帝廟,那青年披著麻衣孝服,從棺材鋪中走出。他身後跟著兩人,抬著一具棺材向關帝廟走去。廟裡躺著一具婦人的屍體。

  第三副畫中,太陽西沉,那女童似是已醒,站在空無一人的小院中,眼裡流淚,那青年走在麻石巷子裡,衣角微蕩,顯得步履匆匆,向小院而回。

  畫中人物俱是惟妙惟肖,想是為免女童年小惶怕,又不識字,那畫中的青年男子方才留畫安撫。齊粟娘呆呆看了半晌,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慢慢將畫收好,下床出了房門。

  這是一座極小的院子,除了一正一偏兩間屋子,房外也只有方圓五十步的青草地,西面一口水井,東面是灶間。一條短短的鵝卵石小路連接正房與院門。

  齊粟娘推開院門,門外果然是一條麻石深巷,左右延伸,巷口傳來江寧街上叫賣吆喝之聲,中間夾雜滔滔水聲,想來巷口離秦淮河不遠。隨著門開門閉,門楣上的殘破紅喜報烈烈而響,門環裡掛著的黃銅鎖晃蕩出聲,和著街上的喧鬧聲,慢慢散了開去。

  齊粟娘延著鵝卵石小路走到正房前,輕輕推開,卻被驚得一呆。只見屋裡亂成一團,處處落著灰塵。床、桌、幾、櫃連著地面,被水形泥模、圖紙、線書、筆墨、紙張、顏料並衣物、雜具各類物什堆得滿滿。她所居的那間偏房雖是不入眼,與這間一比,立時便顯得整潔無比。

  齊粟娘不禁愕然,想起當初陳娘子說她兒子的話,轉頭出房看灶間,又是一驚。只見灶間極是整潔,水桶、柴木並一應用具放置得整整齊齊,缸中有米、盆中有菜,鍋裡還溫著一碗菜粥。

  見得灶間是這般模樣,齊粟娘頓時松了口氣,把昨日喝下的那碗粥壓回胃裡,再想起那三副畫,不禁暗暗琢磨這陳秀才,陳娘子那般精明厲害,實是不像能教出個不事稼穡的高分低能兒,看這三副畫和灶間,陳秀才也是有心思會過日子的人,只是不知他那房裡為何亂成那樣。

  齊粟娘將灶上溫著的菜粥吃完,刷了碗便一時閒了下來,既不用為下頓操心,也不用照料病人,也沒有菜田、溪塘讓她農作操持,只能愣愣發呆。她慢慢走回正屋,掃了一眼滿屋的狼籍,看著陳演床上的粗藍布蓮枝床帳靜靜站立一會,轉身打了桶水,尋了塊抹布,清潔打掃起來。

  待得日頭偏西,陳演穿著麻衣孝帽,面上尤帶淚痕,手裡提著包袱,急急走在深巷之中。還未到家,便見到院中炊煙裊裊,他腳步一滯,停在院門前。飯菜的香暖之從門縫中透了出來,直撲鼻腔,一忽兒滲到他全身上下,跪得有些麻木的雙膝和疲憊發冷的身子只覺一陣暖洋洋,頓時舒暢了起來。

  陳演輕輕推開院門,當頭便見到滿眼的濕衣。院子裡不知何時扯了兩根繩索,他積在房中幾月的衣物全被搓洗干淨,掛了滿院子。晚風一起,衣物搖擺,扯著繩索晃動,起起伏伏,便如小兒游戲一般,俱都生動起來。

  陳演悄悄走到灶間,看著齊粟娘在灶前忙碌的身影,站了半會,終是柔著聲音道:“粟娘,我回來了。”



第六章 江寧小院的粟娘(上)

 陳演與齊粟娘將素炒醃白菜絲、豆腐雞蛋湯、白椒風雞片和陳米熱飯一齊端到正房中。陳演的書、圖皆已放回書架之上,文房四寶、水形泥模、畫具顏料等雜物亦被安置妥當,被褥齊整,窗明幾淨。

  陳演溜了一眼書架上按阿拉伯編號齊齊而列的書本,也不說話,與齊粟娘在小幾上對面而坐,慢慢吃飯。兩人一言不發,埋頭吃了半會,陳演將盤子裡最後兩塊風雞夾給了齊粟娘,垂著眼道:“因著再等不得,今日把你娘下葬了,棺板兒是黃杉木的,埋得極深。”

  齊粟娘看著他一身孝衣,知曉禮數上俱是他替她盡了,輕輕應了一聲,慢慢把碗裡的飯菜吃光。陳演又指著床上的包袱道:“那是孝服和你的舊物,還有兩身衣物,因有三年孝期,都是素淨的。”

  齊粟娘點了點頭,方要說話,陳演放下筷子,從懷中摸出紫檀木小盒,又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一並遞給她,便收拾了兩人的碗筷,起身去了灶間。

  齊粟娘先看那信,卻是當初齊大娘替陳娘子送出的平安信,想是托了人寫的,文辭很是通順,除了日裡的問候,把齊粟娘的事兒也細細說了。只說是陳齊兩家父母訂好的親事,又把齊粟娘的容貌、性情說得分明。齊粟娘見得那句“年雖十一,性自淑溫。身有六尺,修直裊婷。眉濃眼杏,膚質如玉。力持內外,孝親敬尊。”不由脆然笑了出來,齊大娘怕是擔心這陳秀才看不上她,央人將她身高、貌粗、力大的缺點各用好話掩飾,實實能用到她身上的不過“身高六尺,眉濃眼杏,力持內外”三句罷了。

  她將信收起,疑惑將紫檀木小盒打開一看,心裡輕輕一動,其內除了玉印未變外,那藍布蓮枝錢袋塞得半滿,約有七八余兩散碎銀子,那串青銅鑰匙旁,放著把黃銅鑰匙。齊粟娘驀然想起這院門上的黃銅鎖,不知為何,眼中一酸,再聽得灶間傳來舀水刷碗的聲音,終是怔怔落下淚來。

  待得齊粟娘回房,點起一碗油燈,打開包裹,見得孝衣和素衣下還壓著一個小包裹,裡面卻是那破舊棉衣。她輕輕取出小包裹,與紫檀木盒俱都放在枕邊上,呆呆看了許久。到得三更鼓響,方塗了藥膏,收拾上床,臨睡前看得正房裡尤是孤燈搖曳,窗上映著陳演埋頭驗算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陳演與粟娘穿了孝衣,出門在城內紙扎店買了香燭、果品、金銀錠、四破門等祭物,一起去了城外亂墳崗。

  齊粟娘擺上供果,點了香燭,眼中含淚。陳演看了她一眼,“粟娘,給你娘磕頭罷。”齊粟娘點了點頭,與陳演雙雙在齊大娘墳前嗑了三個響頭。

  陳演看著墳頭低聲道:“粟娘,我鄉試已過,中了舉人,功名之路我已是滿足,也不去求進士出身,高官厚祿。我的老師梅先生,精研算學,雖不出仕,卻是天子信臣,他知我所好不過“河工”兩字,如今河情險急,必會向主官推薦我到河道任事,專務治河。你……你可願隨我去?”

  齊粟娘沉默半晌,終是點了點頭。陳演又給齊大娘磕了個頭,大聲道:“大娘,演兒和粟娘都是熱孝在身,各守三年孝期,待得孝期一滿,我二人便遵父母之命,拜堂成親。”說罷,站起身來,將粟娘扶起,慢慢向城內而回。

  “陳……陳大哥,你可知我娘的親子齊強在何處?”齊粟娘看著越來越近的江寧城門,突地問道。

  陳演歎了口氣,道:“當初齊強哥賭了一口氣,要出去賺大錢,他離家時說好了三年便回,如今快五年,仍無音信。你放心,我早已打算,只待我們去處一定,便回高郵給王大叔他們遞個信,若是齊強哥回來,也可尋到我們的去處。”

  齊粟娘點了點頭,便也不出聲,兩人沿著秦淮河方走到小院巷口,突見一個青衣短打的小廝牽著一匹馬迎了上來,又歡喜又著急地道:“陳公子,我家老爺請你急去,還請帶上公子親制的河圖。”

  陳演一愣,匆匆回了屋子取了河圖,因見尊者,又脫了孝衣,換上見客青衣,對齊粟娘道:“粟娘,先生喚我去,不知何時方回,你——”

  齊粟娘連忙道:“你且去,我自會照顧自個。”

  陳演果然到了深夜方才回來,齊粟娘侍候他換了家常舊衣、暖鞋後,為他遞上干烘熱茶。她待要退回偏房,卻見得陳演面帶憂色,坐在桌邊默默不語。齊粟娘微一猶豫,轉身到灶間替他打了熱水,讓他洗臉,燙腳,自個兒坐一旁,借著書桌上的油燈,取了他的衣物縫補。

  不多時,陳演端盆出去倒了殘水,回來復又坐下,歎了口氣,道:“新上任的河道總督於大人,仍是不肯納我良言,高家堰連年修固,今次仍是沖決。黃、淮、漕已是一體,勢大難制,唯有黃河改道,方能使河情轉好,漕運通暢。”

  齊粟娘對別的史實不知,黃河改道的事倒是知曉一二,卻記得模糊,倒也佩服陳演敢想,想了想,勸道:“河台大人雖是不納你言,但經此必深知陳大哥才干,也是好事。”

  陳演聽到此處,卻仍是不樂道:“如今為著這水患也不知丟了多少性命,我實實不安。”站起身,來回走動,道:“自康熙二十七年皇上南巡以來,到如今十年之間換了十個河道總督,梅先生為我引見了兩位,俱是墨守成規,未曾用心治河,年年水患未斷,終成今日之禍,如此看來,我黃淮沿岸之民終是在劫難逃。”說罷,重重一拳砸在書桌之上。

  齊粟娘看著油燈火焰跳了幾跳,沉默半晌,道:“陳大哥不需擔憂,我聽說皇上此番南巡前已是打敗噶爾丹,西北近年必不再起兵戈,只要皇上在意治河,這河必能治成,大哥又何愁良方不納?至不濟我們自回高郵,深研水形,精益求精,難說他年能否用上。”

  陳演慢慢點頭,走到桌邊,突又想起什麼,轉頭道:“粟娘,明日梅先生還要為我引介新任兩江總督張大人,江南河道之事,全賴兩位總督大人之命,我必要盡力一試。”頓了頓,道:“粟娘,你一人在家,這屋裡的書你盡可翻閱。”

  齊粟娘聽得一愣,不知他此時又怎的知曉她識字,方要說話,卻見得他在桌邊坐下,取了算學經書,挑燈夜讀,只得按捺疑惑,陪著將手中的針線活做完。

  到得二更鼓響,陳演仍是埋首其中,齊粟娘擔心有損身體,不免勸上一勸。那陳演卻是已入了進去,充耳不聞。她只得退了出來,到灶間熬了菜粥,又切菜和面,做些干菜燒賣,以為宵夜。

  到得第二日,陳演卻是歡天喜地回來,齊粟娘自也替他歡喜,以為兩江總督已納其言,陳演笑道:“雖是未納,卻與我對談許久,我見這位大人對河道之事甚為熟諗,為官又素有廉名,若是如此,便是不納我言,也是好事。”頓了頓,道:“只是兩江總督到底不是河道總督……”

  齊粟娘見他歡喜,不免打聽道:“陳大哥,你可知被皇上罷職的上任河道總督如今境遇如何?”

  陳演笑道:“若是你問別人,我必是不知,只是總督公子正是我的同年,今次也中了舉。他父原是滿旗勳貴,天子近臣,除河工外其他事務倒也甚得君心,不過就是調職任了直隸總督。”

  齊粟娘頓時松了口氣,她尤記得小崔是河道總督府上的奴才,如今主子無事,奴才自然不怕,便也安心。

  她正尋思舊友,陳演卻翻出包袱布,開始收拾東西,齊粟娘回過神來,見他把書籍、衣服一一收納,奇怪道:“陳大哥,你這是……”

  陳演更是奇怪,訝然道:“粟娘,你還未收拾衣物麼?我們午後就動身去淮安府清河縣。”

  齊粟娘大吃一驚,不免結巴道:“陳大哥,我們怎的要去清河?”

  陳演搔了搔頭,咬牙回想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叫道:“我想起來了,我還沒有和你說起,昨日河道總督於大人雖未納我言,卻從我所請,派我去清河縣任河道主薄,專務清河縣之河工。”

  齊粟娘哭笑不得,見他面帶歉然,忙說道:“我不過兩身衣物,收拾極是容易,倒是陳大哥你這兒,多是要忙,我先幫你收拾罷。”心中卻知陳演於河道之事太是專注,少思量別事。

  兩人正忙亂間,突聽得叩門之聲,有人在外頭叫道:“變之,變之,快快開門。”陳演一愣,怪道:“先生怎的來了?”又笑道:“我還未與先生說起你的事,今日他來,卻是正好。”說罷,出房打開院門。

  齊粟娘正要回房換衣,卻看著三四個人簇擁著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只見這中年人容長臉,臥蠶眉,雙目炯炯,身著青絹八寶鑲花暗紋箭衣,頭戴玉頂結纓的六合瓜皮帽,腳踏鹿皮朝靴,氣勢不凡。

  此時正是午後,太陽照在天中,將人臉照得分明。齊粟娘看著中年人身後的清俊男子,忽覺有些目眩,背心流汗,卻被一人的聲音驚回神來:“變之,還不參拜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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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2-14 09:15 AM 編輯


第六章 江寧小院的粟娘(下)

 齊粟娘在陳演的三呼萬歲之聲中,慢慢跪下,看著眼前衣角翻飛,一行人轉眼入了正房。只是那位滿旗大貴人八爺在她身前走過時,似是頓了頓,便也過去了。

  房裡一時進了七個人,卻傳不出一絲聲音,齊粟娘與陳演俱都除了孝服,換了衣裳,重又向康熙請安。

  齊粟娘萬萬沒有想到,她這樣的逃匿奴婢居然還有見到皇帝的一天,心中忐忑。她偷眼一看,皇上正取了桌上的水形圖細看,余人皆不敢打擾。方才出聲喚“變之”的白須老者,眼睛落在她身上,細細打量了一番,便轉開了。

  齊粟娘心中一動,知曉此老者便是陳娘子曾說過的,當今天下算學第一人梅文鼎。他雖不出仕,卻極得康熙信重,陳演的算學便是受教於此人。

  “朕聽張鵬翮說起,你制的水圖精細萬分,較之官制,更為得用,今日便過來看看,果然如此。”過了半晌,皇上終於放下手中的河圖,轉頭看向陳演,“沒想到你對永定河也知之甚詳。”

  陳演忙跪下道:“回皇上,永定河事關京畿,且年年改道,水患之重不謂不深,學生不敢不查。”

  皇上聽得他自稱“學生”,便知是有功名在身,點了點頭,一邊上下打量,一邊道:“聽梅先生說起,你今年不過十八,卻精研算學、治河之道,果真是家學淵源。”轉頭看向齊粟娘道:“此女子可是你的妻室?”齊粟娘聽得“家學淵源”四字,料著必不是說陳娘子懂算學,而是在說陳演的亡父。她正在疑惑,忽聽康熙問起她來,心中頓時一驚。

  “啟稟皇上,她乃是學生母親為學生訂下的妻室齊氏。因著此次水患,她父母雙亡,無依無靠,逃難至此,學生才將她接來同住。待孝期過後,方拜堂成親。”

  皇上慢慢點頭,說道:“既是她無依無靠,原該如此,都起來吧。”

  兩人齊聲答了聲“多謝皇上。”便侍立一旁,齊粟娘原是壓著聲音說的,卻不料皇上耳目極聰,微噫了一聲,轉頭道:“你是何方人氏?看你形貌口音,不似江淮之人。”

  齊粟娘只得答道:“回皇上,民女原是前年永定河水災被賣來江淮,只是當初年紀幼小,已是記不清家在永定河沿岸何處了。”她這身子也帶些殘缺記憶,只記得家中有兄弟姐妹,但極是模糊,便也丟開。

  沒料到皇上對陳演的身世未加多問,對她卻是細細問了許多。齊粟娘心中惶惶,她哪裡知道這些過往之事?原是想胡編幾句,卻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能殺頭的“欺君之罪”,這樣的小事情一查便能知真假。雖知皇帝老爺自是沒得功夫去查她,但卻不敢圖一時的方便為將來留下禍根。她不敢說謊,只得含糊以對,全是以年紀幼小不記得為托辭。但她現下已是十一歲,七八歲的正常孩童都能記起的事情,除非她是個傻子,哪裡能不記得?偏偏在皇上面前,她連故意裝傻充愣都不敢,實在答不出的就只能搖頭。

  康熙似是沒料著這般有“家學淵源”又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居然訂了個傻瓜老婆,沉吟了半會。齊粟娘低著頭,一身冷汗涔涔。好在他沒有再問,只命陳演將所有親制的河圖取將出來,齊粟娘方敢松了口氣,趁機退了出去。

  康熙看閱河圖,若有不明處,便命陳演講解。陳演深研此道,自是胸有成竹,侃侃而談。到得後來,康熙特准陳演直抒已見,皇上問難於他,陳演仍是對答如流,與齊粟娘萬事不知的傻狀直是天上地下。

  康熙龍顏大悅,顧不得天色已晚,賜座給隨行的八阿哥胤祀、兩江總督張鵬翮和梅文鼎,又叫陳演一並坐下,在油燈下就治河之事商討不休。

  齊粟娘在偏房中一邊抹著額頭上的冷汗,一邊想著那位滿旗大貴人“八爺”。她當初聽小崔所說,知那“八爺”不是常人,卻未料到竟是皇子。如今見他隨在帝側,甚得寵愛,心中不免惶恐。好在她自覺當初這天潢貴胄半眼也沒看到自已,便是大街上也不過是搭了句話,她雖是粗魯了些,未露什麼大破綻,便也稍稍安心。

  她打開房門,抬頭看看天色,沙漏已過了戌時,約是晚上七時左右,不知皇上可要用些飯食。正猶豫間,守在院門口一動不動站了兩個時辰,看著約摸三四十歲的便裝太監突有了動靜,看了齊粟娘一眼,走上來輕聲道:“齊姑娘,灶間可有飯食?”

  齊粟娘連忙點頭道:“回公公,還有昨夜熬的菜粥和面點,若是不行,新做半個時辰便也有了,只是都是些粗食,怕入不了皇上的眼。”

  那大太監想了想,道:“皇上因淮安一帶百姓受災過重,已是不進精食,你且領咱家去看看。”

  齊粟娘忙將那大太監帶到灶間。那太監見得灶間整潔,用具干淨,先滿意了三分,又嘗了嘗鍋裡溫著的菜粥和賣燒點心,亦是滿意。他一邊點頭一邊不著痕跡打量齊粟娘,似是沒想到這樣一個連父母都記不起的傻女孩過起日子來倒也是模是樣。那太監道,“這便行了,皇上今日勞累,必是餓了。新做一時也來不及。”又道:“齊姑娘,咱家還得勞煩你一件事。”

  齊粟娘忙道:“公公請說。”

  “皇上正與陳先生商討河工之事,必是聽不得咱家勸食的,還請齊姑娘給陳先生遞個眼色兒,咱家也好辦事。”

  齊粟娘苦笑道:“公公不知,不是粟娘推托,實是陳大哥一思治河,便是天上打雷也聽不見,那裡還看得見我的眼色兒?”

  那太監一呆,兩人正作蠟間,突聽得陳演在院中喚到:“粟娘,粟娘。”

  齊粟娘一愣,與那太監換了個眼色,急忙走出去,道:“陳大哥,我在這裡。”

  陳演一臉興奮之色,道:“皇上方才詰問黃河改道之法,要算黃河幾個流量,雖有先生、張大人、八阿哥相助,人手仍是不夠,我知你識字懂算學,向皇上請旨一起來算。”說罷,便領著她向正房走去。

  齊粟娘目瞪口呆,驚噫道:“陳大哥,你怎知我識字懂算學?”

  陳演隨口道:“我書架上的書都是以回回數字編的號,平日裡都是亂放,你卻一點不錯地整理好了,再者那些算學書我日日用上,每次總見有翻動的痕跡,這屋裡除了你還有誰?不用擔心,你只簡單記個數便是,那位公公怕是不懂的。”

  齊粟娘聽得陳演這般心細,心下暗驚,只覺他雖是專心河工,卻不愧是陳娘子親生之子,一般的有眼力。事到如今,齊粟娘只得跟在他身後,走進去一看,只見康熙幾人俱都伏案驗算,見她進來,恍如未覺,陳演也不教她如何行事,自個兒也去驗算。

  齊粟娘不敢出聲,卻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只得愣愣站著。不一會,八阿哥胤祀抬起頭來,遞給她一張紙,說道:“待會把皇上和幾位大人第一回給你的數字都相加,第二回給你的也相加,第三回給你的一一相減,然後將前兩者相乘,再除以第三回得數。切切記得,不可亂了。”

  齊粟娘松了口氣,連忙點頭。胤祀微微一笑,又埋頭驗算。齊粟娘雖是覺著這位八爺相貌舉止撥俗超群。言談和藹可親,但回想起白楊林子裡的血淋淋的屍體,頓時寒毛直豎,悄悄地退開了兩步。

  如此這般過了半個時辰,梅文鼎首先算完,陳演第二,康熙第三,胤祀第四,張鵬翮最後。張鵬翮雖是最後,卻已是滿頭大汗。齊粟娘將數統完呈上,康熙等人見得果然絲毫不錯,俱是面帶驚異,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一個連老家和家人都記不住的人,居然還會算學。康熙不免問她師承何人,好在陳娘子算學造詣不淺,齊粟娘便全推在陳娘子身上,只道是她所教。

  康熙慢慢點頭,“只教了半年,便能如此……”

  齊粟娘自是明白康熙的言下之意,康熙不是誇她聰明,而是稱贊陳娘子能把她這樣的笨蛋教會,大是不易。

  康熙問罷,便與梅文鼎商量下一部分驗算如何分配。張鵬翮聽得他們討論,面露苦笑,起身奏道:“皇上,微臣算學不過平常,方才驗算勉強能支,再向下易出錯,誤了皇上的事兒。要不,明日請三阿哥、五阿哥幫著算算?”

  齊粟娘在一旁聽著,康熙和梅文鼎討論的是黃河流經每一處閘口、水壩時每秒流量,其中又要分沙石流與水流,確算是較復雜的驗算。此時並無公式可直接套用,要步步推算,便是胤祀都面露難色,張鵬翮確是不能支撐。

  她見陳演面露失望之色,知他治水情切,若是平常僅有兩人在,她就算不自薦也會尋個法子幫幫他,現下哪裡敢出一聲?齊粟娘打定主意閉緊了嘴巴,沒料梅文鼎突然問道:“齊姑娘,老夫看你統數很是明晰快捷,斷非一日之功,方才皇上說的,你可聽明白了?”

  屋內幾人的眼光都落到齊粟娘身上。齊粟娘暗暗叫苦,她方才已是盡力拖慢了計算速度,但二十多來年潛移默化,梅文鼎又老於此道,饒是她如何掩飾,也瞞不過去。她雖是掩飾,卻不敢叫人發覺她故意隱藏,免得惹來更大的麻煩,又見陳演一臉希冀之色,暗歎口氣,輕聲答道:“先生,若是皇上恩准,粟娘可勉力一試。”

  康熙顯然也正算到興頭上,不管是誰只要頂用就成,連聲准了,齊粟娘趁機道:“皇上,因著民女起先未曾得聞前因後果,還想請皇上寬予半刻,讓陳大哥說給我聽,”看了看康熙的臉色,又道:“天色已晚,貧家雖無甚佳物,菜粥面點俱是昨夜存下,皇上……”

  梅文鼎顯是甚得康熙優禮,點頭笑道:“皇上,我看她說得有理,需得讓陳演給她分說清楚,再者皇上今日在外查視河工,必是勞累,只是此等粗食……”

  康熙其實早餓得狠了,只是驗算時無暇他顧,聽得如此,便喚道:“李德全。”那便裝太監李德全將粥食奉上,皇上賜給眾人分食。粟娘見陳演顧不得吃飯,就要說事,便拉他走開幾步,笑道:“陳大哥,我方才聽了不少,大約算是明白,只怕有錯。你一邊吃,一邊聽我說,若是錯了便分說不遲。”

  陳演猶豫一下,便點頭同意,一口粥一口干菜賣燒聽著粟娘講述。待得他吃完,粟娘也恰好說完,果真分毫不差。陳演大喜道:“很是,很是。粟娘,你真是舉一反三,聰慧過人。”

  康熙、梅文鼎等人俱是輕笑出聲,康熙笑對梅文鼎道:“梅先生,你這位學生好生純直。”

  梅文鼎見陳演得康熙喜愛,大是欣慰,忙謙道:“皇上說的是,只是他年輕尚輕,雖有專精之志,卻難免一葉障目。”

  康熙卻是微微搖頭,“專精正是極難得的。”說罷,放下手下碗筷,李德全進來收拾干淨,幾人也不需招呼,齊齊開始驗算,統數之事便委了張鵬翮。

  水流立方這樣的計算在此時雖是復雜,對齊粟娘而言卻也不難。只是她哪裡敢想叫人察覺?她方才見得眾人驗算,對他們的計算能力心中有數,又不慮梅文鼎能一心兩用,發覺她拖延時間,故意將計算速度大大拖慢,晚了胤祀半柱香的時辰方才呈上結果,已是叫眾人大大驚異。

  康熙幾人既得了強助,連夜趕工,將黃河改道之事反復驗算,到得極難處,五人分成兩組,各自驗算,驗算時難免有兩數不對,或又有算法不同,梅文鼎倒也罷了,陳演竟也是認理不認人,得理處便是康熙也敢頂。直把一旁的齊粟娘嚇得不輕,狠不得撲上去掩住陳演的嘴,唯怕陳娘子唯一的兒子觸怒皇帝,丟了性命。好在康熙果然和她隱約記的一樣,算是個“明君”,他見得陳演在河工上這樣較真,半點不惱,便是被駁了幾句也是笑著應了。齊粟娘這一晚驚了又驚,已是背上汗透。

  到得天色將明,寒露點點,康熙擲下筆道:“黃河、漕河須得雙管齊下,方是長久之計,還有高家堰等幾處水壩閘口實據未得,事不宜遲,今日便乘般沿長江東入漕河,朕要切實得其實據。”

  胤祀等人雖恐康熙過於勞累,此時看他臉色卻不敢勸,張鵬翮先行一步,趕往御船停泊處布置周全,康熙大步流星走向院門,一面道:“梅先生、陳演隨朕同去。”頓了頓,又道:“齊氏同往。”

  齊粟娘把手心中的冷汗悄悄抹在了衣角,她知這世上的規矩,平常女子仍是講究無才便是德,陳娘子那樣詩詞、算術皆有所學,又通達世情的貧家婦人是世上難尋的。陳演雖是她的兒子,到底也是個普通男人,未必喜歡自家未過門的傻老婆跟出去拋頭露面。她卻是半點不放心讓陳演一個人呆在皇帝面前,她轉頭看向陳演,卻見他聽得此話,滿臉欣喜,並無不悅之色,悄悄對她道:“我正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

  齊粟娘看了陳演一眼,轉頭回屋趕著替她收拾了幾身衣物,又取了自己隨身的包袱,與抱著一堆河圖的陳演匆匆鎖門而去。




第七章 皇家御船上的粟娘(上)

 康熙御船寬闊龐大,高有三層。隨行的除了阿哥、臣工、侍衛外,還有他們按制可帶的書辦、長隨和小廝,所住各層艙房皆有定制。

  康熙特命將梅文鼎與陳演的艙房設在御駕近旁,齊粟娘便也沾了光,住在了前艙右弦的一間艙房裡,正與陳演連著,對面便是一眾皇子們和貼身太監宮女的艙房。

  從江寧出發,由長江入漕河,一路上經常州、江都、高郵、寶應至淮安清河。所費時日不少,康熙日夜召陳演隨侍,垂詢治河之事,又令隨駕的三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向梅文鼎多習算學。

  這御船之上,天子之側,進退皆有成規,不說叩頭行禮,請安問好,便是喝個水吃個飯也沒得消停的時候。齊粟娘不怕在鄉下種菜喂雞,洗衣做飯,每日裡忙忙碌碌雖是辛苦,規矩也不少,但也勉強得了個自自在在,卻實在受不住這些。她偏偏又被陳娘子教得明白,知道這些半點都錯不得。只要梅文鼎不喚她出去一起驗算,或是每日一次召她至陳演房內,親自教她半個時辰的算學,她便只作膽怯,守在房中做女紅。

  一日,她正在替陳演做鞋,便有梅文鼎使人喚她至前艙。她心中疑惑,到得前艙,只見康熙攜陳演在船頭指點河流,身邊還站著兩個小皇子,她認得是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禎。

  其時十三阿哥年方十三,十四阿哥不過十一,與齊粟娘一般大小,都站在一側傾聽。艙中三阿哥、八阿哥正為一事爭執,梅文鼎和五阿哥在一旁皺眉不語。

  這幾日齊粟娘已知幾位阿哥自小得康熙教導,中西方算學都有涉獵,尤以三阿哥為最,對梅文鼎甚是尊敬。但此時三阿哥和八阿哥在梅文鼎面前爭的卻是互不相讓,聲雖不高,卻都上了些臉色。

  齊粟娘看得梅文鼎一臉為難之色,便知不是好事,腳步不免一停,卻正被梅文鼎看到,連忙呼喚道::“粟娘,你來得正好。”

  其時康熙不過四十五歲,三阿哥二十一,五阿哥二十,八阿哥尚只十八,因著征討噶爾丹有功,上年皆受了封,正是少年英發之姿,聽得此話,齊齊轉頭看來。那邊廂十三阿哥一心聽著陳演指點水形,倒是十四阿哥聞聲轉過了頭,掃了齊粟娘一眼,便又轉回去了。

  齊粟娘不敢多看,低眉順眼,給阿哥們請了安,方向梅文鼎施禮問道:“先生喚我?”

  梅文鼎看著齊粟娘是滿臉帶笑,和聲道:“粟娘,三阿哥與八阿哥爭論高家堰決口受力之數,總是不對,正需一人相助驗算,你且與八阿哥一組,分別算來。”

  三阿哥方是第一次見到齊粟娘,見她雖是身形漸成,卻明明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尚是稚女,不免驚笑,道:“先生,她便是皇上親點隨駕的齊氏?”

  梅文鼎點頭,齊粟娘本覺兩位阿哥爭得過了,怕是有些意氣,又見三阿哥眼中微有不信之色,便知他於算學一道頗是自負,難怪和八阿哥那樣溫文不火的人也能爭起來。她轉念又想起八阿哥在白楊樹林中隨意打出的手勢,頓時醒過神來,八阿哥可不是外面看上去這樣柔和,想干的半點不會手軟,難怪兩人能頂起來。

  她見八阿哥向她招手微笑,便走了過去,四人分成兩組,各據一桌,自行驗算。

  齊粟娘見得梅文鼎在此,卻不能一語定論,便知事有蹊蹺,便不急著驗算,只細細看了紙上的幾組數字。八阿哥也不催她,悠然坐在一旁品茗。

  齊粟娘雖未實地探查,卻極熟計算受力所要用的公式,此時不過與這些數字一套,便知有誤有漏。她原不待說,但見桌上有高家堰水形圖,知曉是紙上正是此次決堤的高家堰實據。她在洪水裡失去了齊氏父母,吃足苦頭,差點賣身為奴,見多了淹死、餓死、凍死的災民慘狀,這樣人命關天的大事,絕不敢藏拙,把心一狠,直言道來,“八爺,民女以為這些實據一則怕是有誤,二則怕是遺漏兩處。”

  八阿哥聽得此話,面上笑意更深,梅文鼎驚異出聲,呼道:“正是如此,老朽方才也曾相疑,八阿哥也是此意,但卻未如粟娘你這般確定。這高家堰的數據正是今次皇上最要查測的地方,不容有錯。”

  三阿哥與五阿哥抬起頭來面面相覷,五阿哥面上平和,三阿哥卻頗有些不服氣。此時康熙走了進來,笑道:“且不去說對錯,朕必要親去高家堰,立時可知真偽。”轉頭向跟在身邊的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道:“齊氏與你們一般大小,陳變之先母不過教她半年,其後便以書為師,算學上造詣尤在你們幾位兄長之上。你們切切記得,天道酬勤,不可懈怠。”胤祥與胤禎齊聲應了。

  齊粟娘心中卻是一驚,治河是性命交關的大事,她那世裡又專做橋梁水壩的工程監理,雖是不懂治河,於這些相關的算式卻是極熟。她再是掩飾,遇上明知有誤的實據,實在不能昧著良心當不知道,免不了破綻越來越大。梅文鼎偏愛陳演,又更是偏愛她,倒也罷了。康熙和幾位阿哥竟也未起疑心。

  齊粟娘偷瞄了幾位阿哥的神色,暗暗琢磨了半會,突又恍然。一則算學原是講些天賦,二則她不是過是小小民女,哪值得貴人們費心思量?三則想是這些阿哥們雖習練算學,卻仍是以經書政略、騎馬弓射為重,花在算學上頭的時間必是短少的,所以康熙才以“天道酬勤”四字為勉。她卻是除了算學諸學不明,也難怪他們未生疑心。

  齊粟娘暗暗松了口氣,她來這世上以後,何嘗不後悔前世裡讀書學習時過於偏科,文史知識皆是應付考試囫圇吞棗過後就丟,平日若是有閒寧可看都市肥皂劇。對這世裡的事,除了知道康熙命夠長,名氣夠大,其他一概不知。現下看來,這樣的兩眼一抹黑,也未嘗不是幸事。

  只看李全兒那樣的厲害太監就能明白的,這些天家貴人們個個精明,她一個貧家孤女,又傻頭傻腦記不起父母,若是事事皆知,破綻不自覺地便露了出來,難免不叫人看出毛病。經了算學這回事,她便知道裝傻是個高難度技術活,她實在沒太多信心。

  齊粟娘正暗暗慶幸,三阿哥聽得康熙要親臨險地,奏道:“皇阿瑪,高家堰決口極大,至今尚未堵塞,時有險情,兒子願代皇阿瑪考察水形,還請皇阿瑪保重龍體。”

  康熙搖頭道:“自朕八歲登基,便知黃淮水險,即年起深研治河之事,仍是粗疏。康熙二十八年二次南巡時,方知若無計算精准之實據,所謂堵、引、擋、漏各法皆是能轉利為害。回京後遍請教士傳朕西學之算術,到如今十年矣,尤未深知。茲事體大,非朕不能決斷。”說罷,揮了揮手,命眾人退下。

  齊粟娘慢慢走回船艙,聽得事後腳步聲,轉頭一看,卻是陳演追了上來,偷偷遞給她一張文書,悄聲道:“你好好收著。”便轉身去了。

  齊粟娘進房打開一看,心中狂跳,竟是文氏粟娘的賣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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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皇家御船上的粟娘(中)

    齊粟娘拿著賣身契,倚在床邊,口干舌燥。她當初在白楊林裡看那李全兒說話行事,已知道他極是精明利害。有其僕便有其主,八阿哥的手段只有更高,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只怕他們瞧出蛛絲馬跡發現她原是一個逃匿奴婢。這幾日她時時與八阿哥一起驗算,只覺他對她沒有半點異樣之意,還暗嘲自己做賊心虛。李全兒再是厲害,當初也沒和她正面照上過,難不成就能把那三十幾個孩童認全了?便是認全了,難不成就一定知道她當初逃了?如今看到這賣身契,方知道不知何時自家的底細便被人查得明明白白!

  這賣身契原應在北京城焦七手中,不過幾日便到了陳演手上。齊粟娘想到此處,心中戰怵,對八阿哥和李全兒越發害怕。她左思右想,八阿哥既是將賣身契交給了陳演,自是向陳演示恩,和她半點干系沒有。他這樣籠絡陳演的用意何在,卻讓她費解。

  若說是為了讓她免提李全兒轉買人口的往事,卻更是不可能。當初那人牙竊取皇上御賜之物,原難逃死罪。官牙販買人口,也是法理所在,本就無甚破綻。便是李全兒從中倒了一回手,也不是甚大事。除了死去的陳娘子、齊氏夫妻和活著的陳演,其余人都以為她是陳娘子買下的丫頭,自不知道她是逃奴,哪裡又和八阿哥扯得上關系?想到此處,齊粟娘苦笑一聲,只覺琢磨不透這位八阿哥的用意,只得將此舉當作是他過於小心。

  齊粟娘暫時把憂慮懷疑放在一邊,看著賣身契上文氏粟娘的名字,還有不知是文粟娘父親或是母親按下的通紅掌印,微微一歎。她出逃之後,日日為此事擔憂,既見得賣身契在手,心中暗舒一口大氣,只覺總算了結了一樁心事,從此以後便不用依附陳、齊兩家,做一個不敢見天日的逃奴了。當初小崔也不知她真姓,她也不在意,隨了前世舊姓,幸好拜在齊氏夫婦名下為女,改文姓為齊姓,也不叫別人懷疑。

  過得幾日,船行到清河縣高家堰,康熙下船登陸。他領著皇子、臣工徒步行走於百裡高家堰堤之上,勘察水形地貌,一一記錄在冊。夜晚回船,便召集皇子、臣工中精於算學之士,詳加推算,以至通宵達旦,廢寢忘食。

  齊粟娘見得眾人忙於河工,每日歸船時靴腳、衣擺上沾滿污泥,勞累異常。皇上、阿哥自有宮人侍候換洗,臣工、侍衛也帶了隨從,她便不避嫌疑,每日入陳演房中,打水、送飯、洗衣、制鞋事事替陳演打理。

  時高家堰嘗有險情,危急時,復有一潰千裡之險。若是出事,御船也難逃傾覆,不說皇子臣工,便是齊粟娘也心中害怕。以她對洪水的畏懼之深,若不是陳娘子的兒子在這裡,便是皇帝在此,她也敢尋機會逃走。現下卻只能死撐。

  康熙卻不顧眾人苦求,只道:“若是要避此險,只有早早得其實據,朕白日巡查,夜晚驗算,正是求穩求快之道。”此處正是兩江總督治下,張鵬翮日日如臨深淵,不幾日便平添了幾縷白發。

  齊粟娘見得康熙等人如此用心治河,苦思半日,趁著陳演每日回船勞累,趕到他房中一邊侍候他換衣、吃飯、燙腳,一邊就驗算之術與他對談。

  陳演多是與她說到半路,突地大叫一聲,赤腳沖到康熙寢艙之中,指手劃腳,急道錯誤之處。康熙每每亦在燙腳,聽得如此,亦是跣足而起,顧不得進膳,便召集眾人商議。

  如此這般過了幾回,上至皇上,下至臣子,白日在泥濘崎嶇的河堤巡查,傍晚回船個個皆是邊吃飯邊燙腳,唯恐陳演突又靈光一現,再無時間進食。齊粟娘這般行事,除了陳演自是無人知曉。她不過認定了陳演現下正專心河工,吃飯睡覺都顧不上了,便是和陳娘子一樣心細,也沒法子和陳娘子一樣事事處處都留意。再者她天天隨著梅文鼎學習算學,得他另眼相看,便也不怕被陳演瞧出她在算學上進境過速。

  這般過了幾日,一日午後,齊粟娘到船後一面取水洗衣,一面與阿哥們的漿洗上人談笑,忽聽得有人怪道:“十四爺怎的回來了?”

  話還未說話,便見得十四阿哥身邊的諳達、哈哈珠子、宮女們急急湧到駁板處迎了十四阿哥登船。

  齊粟娘從船後探頭一看,竟然見得十四阿哥脫了外頭的石青四團五爪金龍褂,不知包了一大團甚物,滿身污泥沙土,一臉喜悅興奮急步上了船,向艙房中走去。

  跟著十四阿哥上岸的貼身太監傅有榮追在十四阿哥身後。十四阿哥不過十一歲,比齊粟娘還矮了半頭。傅有榮看著已是十五六歲,比十四阿哥高了一截,他一邊彎著腰,一邊小心翼翼陪笑道:“十四爺,既是上了船,就把這些沙土交給奴才們,奴才給您換身衣,免得著涼。”

  “滾一邊去,省得叫爺費腳再踹你!”

  齊粟娘見得傅有榮一臉委屈,身上兩個烏黑靴印,想是因著這事在岸上便惹煩了十四阿哥,卻不能不說,仍是哭喪著臉細聲道:“爺,您回船,也沒給皇上報一聲,若是……”

  只聽得“光——”地一聲門響,十四阿哥把傅有榮等太監、宮女俱都關了門外,又聽得“嘩啦——”一聲,門裡傳來似是沙土堆在桌上的聲音。

  傅有榮又急又慌地在艙門口打了半天轉,突地腳步一定,轉身對身邊的幾個小太監道:“過會兒,聽著動靜,送熱水、熱茶進去,請十四爺沐浴換衣裳,暖暖身子。若是為了怕打罵躲懶,我回來饒不了你們!”頓了頓,又道:“若是爺問起,就說我去岸上找八爺了。”說罷,急急去了。

  齊粟娘咂了咂舌頭,皇上對船上的皇子們都甚是寵愛,尤以八阿哥、十三阿哥為最。十四阿哥並不是最撥尖,看著卻是個主意大的。皇上如此勤於治河,諸位阿哥自不落人後,急皇父之所急,每日不辭辛勞,巡河查堤。唯有十四阿哥竟敢我行我素,不由暗暗稀罕。

  洗衣宮女們議論紛紛,都擔心皇上回來發作十一歲的小皇子,卻沒料到皇上回來,不過到十四阿哥房裡轉了一圈,一句話未說。從此,十四阿哥每日上岸只將山川地勢詳求心中,回船便回自個兒艙內制沙盤。到得後來,便是岸也不上,堤也不巡,只在房中制沙盤。康熙卻也不怒,由著他一心一意干自個兒的事。

  齊粟娘因是女子,康熙未傳她一並出行,她每日裡除了給陳演做鞋、洗衣,跟梅文鼎學算術,便是自行驗算。她諳熟各類公式,單論計算之力便是眾人合於一處也未必及得上。但黃河改道這樣的大事,淮河、漕河俱要計算在內,又無計算機模擬,以她一人之力豈是容易?到得最後,實是不能紙上談兵,既見到十四阿哥的沙盤,想著陳演房中的水形泥模,便央著陳演在岸上取土,自家在房中修築河川模型,既能自己方便,又能不露破綻助陳演他們一臂之力。

  岸上濕土雖是易於成型,卻難持久,四月正是梅雨時節,得太陽的時候不多,齊粟娘待得眾人離船,見天上有個晴朗樣兒,便將模型從房中抱出。主子們都不在船上,人人躲懶,規矩松泛了些,她便趁機上了樓船頂,借陽光烘照成型。

  太陽直曬在右舷板上,陽光隨著雲朵的移動一時強一時弱。齊粟娘將泥模擱在樓船舷板邊上,用手扶住,不時追著陽光將泥模換個位置。她正忙碌間,聽得身後腳步聲響,轉頭一看,卻是十四阿哥穿著一身石青色五龍皇子冠袍,雙手抱著小沙盤,一步一步上了船頂,停在了右舷通道上。

  因著泥模沉重,齊粟娘忙亂間只得一手扶著泥模,一面轉身向他行禮,心中忐忑。十四阿哥顯是一愣,瞅了她手中的模型一眼,面顯猶豫之色。

  齊粟娘亦是猶豫,或是回避了,這模型便曬不成,或是不回避,更是不好。她看了看後艙,正打算將模型抱走,那十四阿哥卻轉了身,向船頂後艙上走去。

  齊粟娘見得小皇子竟是讓出一塊地給她曬泥模,不由一愣。她正不知是否要行禮致謝,十四阿哥早已走到了後艙邊去曬自己的沙盤。樓船後艙右舷板上亦有陽光烘照,雖是不及前艙甲板,卻也是個去處。御船頂足有十余丈長,齊粟娘與十四阿哥各立一端,樓船頂上除了他們兩人,也無人相擾。

  齊粟娘定下心來,用青銅簪子細細修整泥型,一站便是多半個時辰。待得太陽漸漸向雲後隱去,她抬起微酸的頸脖,不經意側目,便見得十四阿哥低著頭,皺著眉,抿著嘴,用龍紋金匕修整沙盤的側影。齊粟娘微微一笑,見得薄雲漸散,便又低下頭忙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粟娘撐著泥模的右手早已酸了,左手中的銅簪兒尖上已是積滿了泥。她正要抬手甩甩銅簪兒,突聽得後艙上響起傅有榮柔和得要滴水的聲音:“爺,都兩個時辰了,太陽早下去了,這東西重著呢,奴才替你抬下去……”

  齊粟娘聞聲抬眼,正瞧得傅有榮手方碰到了船舷上的沙盤,便聽得十四阿哥一聲暴吼:“不准碰!”說話間就是一腳踹了過去,饒是他才十一歲,也把傅有榮踢倒在地,接著便是一陣喊打喊罵,鬧得雞飛狗跳。

  齊粟娘唬了一大跳,哪裡還敢再呆,連忙收了泥模,偷偷兒從前艙的舷梯溜了下去,尤聽得傅有榮的告饒聲:“十四爺,奴才該死!奴才多事了!奴才是看著爺快要把不住了……”

  從此後,齊粟娘再不敢上樓船頂,唯怕十四阿哥下回發怒時殃及她這個池魚,只勉強在自個兒艙間窗戶口曬曬。十四阿哥卻是天晴必要到樓船後艙甲板曬沙盤,親力親為,一站兩三個時辰不挪窩,極是用心。這般過了幾日,齊粟娘方隱約明白為何康熙不以他不恤民難,只管自家喜好而惱,看著這小皇子站在後艙樓頂上的身影,竟也覺出幾份可愛來。但她半點不敢忘他的壞脾氣和隨時打罵奴才的主子派頭,照舊不敢上樓頂。

  太陽還未下山,因著窗戶口與船舷隔著寬寬的艙道,陽光卻已暗淡了。齊粟娘收拾泥模,提桶去茶水間搶熱水,備著陳演回來燙腳解乏。幸得十三阿哥對河工上心,關照陳演,他的小太監秦順兒時時幫襯,方讓她這小孤女比那些一二品臣工,三四品御前侍衛的長隨小廝們更易取水。她提著水走出熱水間,抬眼看去,十四阿哥還在後艙站著,

  陳演一朝得見模型,歡喜非常,他雖也明此道,此時實是無暇顧及,便全委了齊粟娘,一面教她如何修整,一面將每日新得的實據報上,讓齊粟娘一一改動。進而驗算時獻到康熙座前,多是省力。

  十四阿哥在陳演手上細細看模型後,每逢曬完沙盤下樓回房時,偶或在齊粟娘窗口外停下,開恩讓齊粟娘看看他的河流山川地勢小沙盤。齊粟娘自覺年紀不小,頭一回做出來的泥模卻遠不及十四阿哥這十一歲小孩頭一回做出的沙盤精細,不免有些慚愧求教之心。她雖是不說話,卻扎扎實實把十四阿哥的沙盤看了個仔細。從此以後,十四阿哥越發開了恩,偶爾也叫她動手替他整整沙盤。

  雖是如此,十四阿哥的言談行止卻很是拘謹有禮,依足了幾位哥哥們的派頭。過得幾日,言語多了些,也從不獨自進房。便是要進房和齊粟娘說話,必要等累了一天的十三阿哥回船,拖著他同來,身後跟著十七八個宮女太監,把齊粟娘的小艙房擠得沒個落腳處。這般幾日下來,傅有榮時時關照,齊粟娘搶熱水、搶熱飯時又更容易了些。

  如此在高家堰呆了大半月,實據到手,康熙便命回航江寧。眾人沒日沒夜辛苦了一月,都趁著回航無事的時候補覺。陳演鞋子穿破了三四雙,每日除了勘測、驗算,便只有吃飯燙腳的一會兒功夫瞇一瞇眼,常常是站著也能睡著,如今已是臉削眼凹,全不似個人樣,坐都坐不穩,精神卻是極好,

  齊粟娘從膳房端了碗細粥喂他。待他吃完替他脫了外衣、鞋、襪,取水給他燙腳。陳演勉強伸手握著她的手道:“粟娘,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齊粟娘再是不喜歡御船上的規矩,受不住天天逢人便跪,見著康熙、陳演這般玩命的架式也是佩服至極,抬頭微微一笑,道:“不辛苦,這些事原非為已為私,若是功成,我以後也不用害怕再被洪水追著跑了。”說罷,扶他在床上躺好,替他蓋被,柔聲道:“快睡吧。皇上是個勤快人,過不得幾日又閒不住了。”

  陳演點頭,卻握著齊粟娘的手不放,齊粟娘只得坐在床邊,聽他道:“粟娘,等這事兒一完,我便陪著你回北方,沿著永定河一線,尋找文姓人家,替你把親生父母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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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本文中阿哥身邊太監名借自《夢回大清》、《步步驚心》、《迷途》、《清朝醉游記》



第七章 皇家御船上的粟娘(下)

 齊粟娘聽得陳演惦記為她尋找親生父母,不禁凝目看他。陳演與她雖已訂下名份,到底她心中並未想與之成婚。她受了陳娘子深恩,見得陳演一心治河,不太顧俗禮。丟下他一個在皇帝面前斷不放心,唯怕他出事。又因著三年孝期在身,婚期還早。便也存了個走一步看一步,婚期臨頭再走的心思。

  平日裡她和陳演兩人相敬如賓,獨處時不過是一人讀書、制河圖,一人做女紅,上得船來,陳演一直忙於河工,甚少說體已話兒。今日聽得陳演此話,不免有些失措。

  齊粟娘到今日方才正經打量陳演,只見他寬額長眉,臉色因為勞累有些泛白,眼神卻是清亮,面目雖與陳娘子不似,不經意間卻可從他眼睛中尋到陳娘子的影子。

  漕河波濤拍打著御船船弦,發出輕輕的水響,孤燈隨著船兒的搖擺晃動著,將兩人拉長的影子映在了艙板上。濕潤的水氣從敞開的艙窗中漫了進來,混著油燈燃燒的煙氣,讓這小小的艙房如河邊小村裡一般安詳寧和。

  齊粟娘凝視著陳演眼角與陳娘子酷似的笑紋,滿腹酸楚。那位如母如師的婦人病重之時,她盡心歇力侍奉湯藥,仍是眼睜睜看著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她臨死前雖是記掛兒子,卻也費盡心力為齊粟娘安排了最安穩的生活。若是依著這條路走下去,三年孝期滿後與陳演成親,以陳演的性情,只要她安安分分,終不會短了吃穿,流落街頭。她一個無依無靠的逃匿奴婢能得個這樣的結局,已是何其之幸?

  齊粟娘茫然傷感之時,忽覺面上溫熱一片,她抬眼看去,只覺眼前一片模糊,隱約知覺陳演從床上撐起身來,凝視著她,右手輕輕在她臉上撫摸,“粟娘……”

  齊粟娘驚了一跳,她不避嫌疑,每日侍候陳演吃飯換衣,梳頭燙腳,陳演事事都聽她擺布,雖是與她越發親近,卻從未有過今日這般狎暱舉動。她臉上滾燙,心中又是驚嚇,又是惱怒,若是要翻臉拿那些規矩罵他,卻又沒法開口。她一咬嘴唇,猛然站起,一把甩開陳演的手,轉頭就向房門奔去。忙亂間一腳把水盆踢翻,濺了半身的水,盆子被她踢得滿屋亂滾。她又急又羞,顧不得陳演在身後喚她,一頭沖出了房門。

  她低著頭急急向自家艙房走去,沒料到當頭就撞上一人胸前,直撞得她額上大疼,輕呼出聲,正要道歉,那人卻一把扶住道:“可是撞著了?”

  齊粟娘聽得此人聲音,驚得三魂去了兩魂,只覺當頭一盆涼水澆了下來,滿心羞惱憤怒立時全消,頭也不敢抬,含糊道:“回八阿哥的話,未撞著什麼。”

  她被嚇得醒過神來,便覺出臉上隱約有些潮濕之意,突地恍然,方才陳演不過是在替她拭淚,並不是趁機占她便宜,卻是她大驚小怪,亂了方寸。齊粟娘越發慚愧,卻也定下心來。她低著頭向八阿哥施了一禮,便要離去,卻聽得三阿哥笑道:“你這半身水哪裡來的?又是這般慌急,變之那樣的人,還會欺負你不成?”

  齊粟娘只覺得全身如火燒,嘴中說道:“只是一時不小心,並沒有——”

  三阿哥輕笑出聲,道:“你且回頭看看,變之急成那樣,難不成果真和你拌嘴了?”

  齊粟娘一驚回頭,卻見得陳演已是扶著牆從艙裡走了出來,滿臉焦急看著她,喚到:“粟娘,你別著急。”

  齊粟娘方覺心中一安,那三阿哥的笑聲卻突地詭異了起來,一邊笑著一邊拉著八阿哥走開了。齊粟娘正覺奇怪,突覺陳演身上僅著中衣,正是從床上起身的情形。齊粟娘又是一驚,明白三阿哥必是有了誤會。

  她此時只恨自個兒莽撞,又見陳演無力靠在艙牆之上,只得奔上去,將他扶回房中安置好。陳演這會兒再不敢多說一字,多行一事,眼睜睜看著齊粟娘將艙中收拾干淨,關門而去。

  到得第二日,齊粟娘出房散步,便覺船上眾人看她眼光有異,俱是似笑非笑,便是十三、十四阿哥兩個小鬼,見著她來,一人低聲嘻笑,一人瞪了她一眼,都轉身走了。

  過得兩日,康熙將陳演與齊粟娘召至前艙,和聲道:“變之,黃河改道之事,朕思前想後,仍是委決不下。”見得陳演面色一變,似要爭辯,擺手道:“朕非棄此策,而是需慎之又慎。變之,永定河年年改道,水患危及京畿重地,我今日命你為永定河河道主薄,積累實務,下月隨朕返京。”

  陳演心中治水便是治水,治何處之水本無強求,既能一展所長,於民有利,自然大喜謝過。康熙又道:“你與齊氏雖已訂親,又因著她孤身無依,住在一處,但到底還未成禮,多有不便。她本是永定河人氏,你替他尋到母家送返,到時再去迎娶,方是正理,將來成親時也好有尊長在堂主禮。”

  陳演頓時又紅了臉,連聲應了,齊粟娘卻是心中戰栗。待得康熙留下陳演,命她退出,她獨個慢慢走在船道上,腦中閃過焦七說的那名節之事,越想越怕。她當初既敢搏命出逃,原也有痛快人生之意,但她與陳演終究無私,如要與那冤死的男女孩童一般下場,豈能甘心,焉能不懼?

  正恍惚間,聽得八阿哥在身邊悄聲道:“你不需怕,皇上對變之知之甚深,斷不會信這些流言。他若是真信你兩人還在孝期便有……只怕早已雷霆大怒。”

  齊粟娘聽得此話,心中一輕,又添了無數疑雲,抬眼看向八阿哥,猶豫半會道:“多謝八阿哥,民女……”八阿哥卻是一笑,轉身便去了,李全兒緊隨在側,頭也未回。

  齊粟娘實是不知八阿哥究竟是何用意,她可不信八阿哥是本性慈悲溫和,為當初的事對她補償一二。再者,若是因著陳演,卻更不需如此。以她看來,陳演的心性專一,治河是第一等的,其余事務卻是全不上心,如梅文鼎般作個當世學者綽綽有余,官品卻是難得向上。康熙那般愛重於他,他仍是個九品河道主薄,正是回護之意。說白了,陳演就是一高級技術專家,與管理完全不搭邊,絕不是復合型人才。

  總言而之,齊粟娘自忖就算不知清史,以她在做工程監理時學來的些許不成功的斗爭經驗,只覺這位八阿哥有手段有心胸,陳演卻是八阿哥派不上用處的人,“俏媚眼使給瞎子看……”齊粟娘暗自腹誹著八阿哥,心裡卻想起小崔與陳娘子,他們倆是她對這個世界的低層生活的最初認識,雖有艱難苦痛,不得不掙扎求存,但卻暖入人心。

  她想到此處,便看見陳演從前艙出來,滿臉歡喜地向她走來。陳演到了近前卻又有些臉嫩,似是想起了昨夜之事,怕惹她著急,腳步一頓,不敢過來。齊粟粟看他左右為難的樣子,心神忽地一松,不由自主綻開笑顏,喚道:“陳大哥。”

  齊粟娘的笑臉顯是對陳演的絕大鼓勵,陳演大大一愣,也笑了開來,快步走到她身邊道:“粟娘……”一時卻又不知說些什麼,只是看著她笑,半晌方道:“皇上的諭旨正合我意,我原就想替你尋到父母。”轉眼又沉默了半晌,道:“我方才已向皇上請了旨,准我幾日假回高郵拜祭我娘。”

  齊粟娘看了看他,柔聲道:“原該如此,皇上既是還未下決心改道黃河,便也無你我之事。趕在皇上返駕之前,我和你一起回高郵看看——看看你娘。”說話間,也覺眼中酸澀。

  陳演點了點頭,兩人慢慢走在船道上,到得齊粟娘房門前,一起站定。陳演抬眼凝視粟娘,慢慢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用食指理順她額上齊眉劉海,歎道:“粟娘,你不需和我一起再奔波一回。你才十一,還是個孩子。受了這許多罪,平日裡全無笑臉,聽著要回家鄉尋父母才開心片刻。我當初不在家裡,禮數兒全是你替我盡的,已是至孝,就不用回去了,好好在江寧休養。”

  齊粟娘一呆,她自個兒臉上無笑,竟是全無察覺,聽得陳演柔聲溫語,句句都是關心體貼,她恍神間突地扯著陳演的衣袖道:“陳大哥,皇上……皇上身邊規矩好多,我……我過不習慣。”聲音越說越小,雙眼左右探看,深怕落入第三人耳中。

  陳演輕輕點頭,悄聲道:“我也過不慣,到了江寧我們馬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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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2-14 09:20 AM 編輯

第八章 江寧手帕巷的粟娘

 “陳大哥,皇上這馬不停蹄的,是去哪?”齊粟娘提著兩個小包裹走在秦淮河邊的人流中,深深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滿臉笑容地問道。

  陳演右手抱著沉重的泥模,左手抱著裝水形圖的籐匣子,亦是笑道:“皇上的事兒多著呢,除了河工外,還要祭大禹、見名儒,沿江巡視揚州、蘇州、杭州等地。不到五月間,怕是不能從江寧返駕京城。”

  齊粟娘想了想,道:“方才大阿哥奉著的,皇上親自接上船的便是皇太後?看著和皇上長得不大像。”

  陳演微微一笑,輕聲道:“皇上生母早已逝世。”

  齊粟娘一愣,微微點頭:“皇上對太後很孝順。”又想了想,“太後也很疼皇上。”陳演哈哈大笑,把右手的泥模夾到了左臂下,伸手提過齊粟娘左手上的包裹,帶著她大步向小院而去。

  陳演因著這一月有些勞累,康熙又歸期尚早,在小院中休養了五日,方准備動身去高郵。齊粟娘本是想回去拜祭陳娘子,卻想到康熙必不喜他倆人同止同宿,難免有礙陳演的前程,決定安分守在江寧小院裡。見得陳演要出發,便替他打理行李盤纏。

  陳演算學極好,又有秀才功名,在高郵也是有名的士子。當初來了江寧便一邊備考,一邊由梅文鼎引介,在河道官衙裡制水形圖,或是在富戶官宦家任西席,倒也有些進項,不時托人轉給陳娘子。今次康熙見他家貧,賜了些財物,幾位大阿哥與張鵬翮也有饋贈,一起算下來,竟有五百兩之數。

  陳演早在船上時,便把銀兩一並全交予齊粟娘打理。齊粟娘心中細算,其時米價為一兩白銀一石,一石約是六十公斤。陳演已授九品河道主薄,年俸不過是三十三兩白銀和三十三斗米,這五百兩白銀抵得上十五年的“工資”,果真是貴人身上撥根毛,比她和陳演的腰都粗。

  齊粟娘來這世上便是窮命,頭回見得如此多的財物,不敢多用一分。她細細盤算了,江寧與揚州府高郵州俱是江蘇省內,路途不遠,取了八十兩給陳演,一則作為路上盤纏,二則陳娘子的墳多是要修整一二,三則陳、齊兩家的老屋、田地也不能廢了,其實五十兩也盡夠了,只是人在外頭,錢就是膽,不能短了。

  她又上街花五千文錢,買了江寧各種易帶不易壞的下茶糕點吃食,北邊來的雲片糕、棗糕、炒米、栗子、南邊的橘餅、圓眼、梅豆、透糖,樣樣齊全。她自家動手,把吃食分成近百份,用牛皮紙、草繩一份份包好扎緊,作了一個大包袱。讓陳演去陳、齊兩家的故舊、逃災時的高郵四姓鄉親門上作個禮。王大鞭家裡自然是個雙份兒。陳演也不多問,只接了送禮的名單,在懷中放好。

  好在不過四五月間,正是不冷不熱,宜於出行的日子。陳演在梅文鼎處牽了馬,待要上馬的時候,齊粟娘又趕著道:“高郵那邊麻鴨產的雙黃鴨蛋,別處是少見的,你多少記得帶上幾十斤回來,阿哥們、張大人、先生那裡雖不稀罕這個,好歹也是我們應盡的禮。”

  陳演微笑著點頭,卻擔憂道:“因來回勞累,不讓你去,只是你一人在此——師母死後,先生一直未再娶,卻不方便送你到那邊去……”

  齊粟娘抿嘴笑道:“放心,待你走了,我日日關門閉戶,自然不怕。”看著陳演上馬而去,便關了院門,沒料到方走到房門前,又聽得一陣馬蹄響折了回來,陳演在門外叫道:“粟娘,粟娘——”

  齊粟娘連忙過去開了門,道:“陳大哥,可是忘了什麼東西?”

  陳演翻身下馬,站在門前看了齊粟娘半晌,歎了口氣,柔聲道:“你個兒高,看著或許也不像十一歲的孩童,若是悶了,白日裡到巷子口看看河景也是好的,只是城裡總有拐子,看著天晚了,千萬不要出門。”

  齊粟娘一愣,咬著唇點頭應了,陳演伸手替她理了理額發,上馬而去。齊粟娘看著陳演遠去的背影,不自禁伸手觸了觸被他理順的額發,那發上似還帶著陳演的手溫,她的唇角不禁隱隱泛起笑意。然則古老的鐵掌馬蹄踏在古老的麻石路上,發出又沉又重的聲響,古老小院門簷上的黛瓦隨著這聲響輕輕顫動著,齊粟娘的微笑便消失在門簷的陰影之中。

  齊粟娘平日裡還未覺如何,在康熙船上呆了一月,便覺這小院中連空氣都是讓人輕松自由的。待得陳演一去,雖是有些掛念,卻暗喜無人在眼前。她只要不出這院門,這世裡學的規矩便可拋置腦後。除了隔幾日上街買些瓜菜,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把這一年多受的辛苦結實補了一回。沒想到果真積勞,好好兒的竟有些頭暈目眩,所幸還未成疾,自個兒餓了兩頓,躺了兩天,便也好些。

  齊粟娘待得身子爽快些,便出了門。她不過想著,雖是力氣有,肯吃苦,不懼農事,但到底農家辛苦,不是長久之計,年輕時還好,到老了如何是好?陳演眼下雖是好的,但到底不是一世裡的人,他如今離了御前,過不多久便要去永定河為官,日子也算是開始安定下來,她也不用替他擔心。她若是不在,他那樣的人品、官位尋個美貌賢惠的小家碧玉為妻絕不成問題,日後升了品級便是納上幾個妾也是小事。齊粟娘微微歎了口氣,江寧既是人物繁華之所,秦淮河邊店鋪極多,她還得出去看看,為自個兒謀個退路才是。

  此時四月半後,秦淮河上的景致漸漸好了,長江上的船,都下掉了樓子,按上了四面倘亮的涼篷,撐進了城內。

  秦淮河上的游船,中央皆放了黃花梨木的小桌,桌上放著成窯茶壺,極細的景德瓷杯,烹得上好的雨前毛尖。客人備了茶盤果碟,邊吃茶邊賞景。便是坐船趕路的,也煨了茶,坐在船頭慢慢吃著。

  齊粟娘看著這般的悠閒景致,不由得息了盤算的心思,緩了腳步,沿著河岸走著,河邊的人流熙熙攘攘,不時有人與她擦肩而過,兩岸的柳樹已是發了嫩芽,柳條兒隨風拂在面上和身上,多是愜意。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晚了,齊粟娘正猶豫著是否回去,卻見秦淮河邊的人更是多了起來,來來往往的涼篷船上各掛兩盞明角燈,映著河裡上下明亮,又有游人點了水老鼠花、一丈菊在河裡放,那水老鼠在水面上跳著,放得如一樹梨花一般,煞是好看,引人孩童嘻笑,便是成年男女也俱是歡笑。

  齊粟娘許久未見得如此熱鬧安樂,捨不得挪步。再見得游玩的男女中雖沒有官宦人家女子,但貧家正經女子也是有的,便又在河邊走了一會。轉眼聽到笙歌揚揚,兩岸河房裡許多畫舫游了出來,畫舫中嬌聲鶯語,不斷於耳。

  齊粟娘一呆,她也知曉朝廷禁娼,猜測是私妓之流,便轉身向回走。還在半路上,突聽得前面有人笑道:“看這招牌——毗陵女子沈月枝,精工刺繡、寫詩畫扇,寓王府手帕巷內,顧者認得毗陵沈招牌便是。”

  “不過是開私門的姐兒,卻掛個招牌,豈不可笑?”便有同行者大笑,吆三喝五地去看個熱鬧。

  齊粟娘等得那幾人去了,走到手帕巷口細細看了招牌,只見字跡娟秀挺撥,雖有些稚嫩,卻頗有風骨,不比陳娘子的稍遜多少。她猶豫一會,便遠遠跟在了那幾人身後。走了一陣,到了一處低矮的屋子前,便聽得一陣吵鬧之聲,竟是那些浮浪子弟當那沈氏是個暗娼,夾纏了起來,被她痛罵。

  齊粟娘聽得那女子口舌便利,又文又白,罵得爽快,倒不吐一個混字兒,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悄悄走近幾步,見得那女子果然出落得好,十五六歲的模樣,梳著兩條烏黑粗辮,留著滿天星的碎額發,穿著一領寶藍紗衣裙,雖是清貧模樣,臉上卻有一股凜然之氣。

  齊粟娘呆呆瞧著,突聽不遠處角落裡有人低聲笑道:“江南之地果真人物奇俊,這女子倒是難得,怕也是有些緣故,方才不得不在此謀生。”

  齊粟娘一驚,聽得是三阿哥的聲音,慢慢縮回了巷角,轉身向外小心退去,聽得五阿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一個孤身女子,若是有些銀錢,關門閉戶或也罷了。卻又要開門謀生。雖是為著此處繁華,能多攬些生意渡日,但既在秦淮河岸,難避嫌疑,再難稱良家子。若是這樣日日有人上門尋事,卻又如何?她如此不知忌諱,性子也過於負氣斗狠,有些偏執了……”

  連著十幾日的綿綿陰雨籠罩著江寧城,齊粟娘足不出戶,便是秦淮河上的清明船會也無心去看。每天只是坐在屋中,將前世所習的工程算式、圖樣在紙上寫出,反復記誦,而後便在水盆中泡爛了,倒入了院中集水溝。

  “……她一個孤身女子,若是有些銀錢,關門閉戶或也罷了……”

  齊粟娘站在屋簷下,回想著五阿哥的話,又細細想那沈氏女子。她雖覺五阿哥的話有理,對那沈氏女子卻是過苛了些。想那女子與她不同,打小在這世裡長大,能有膽謀一個人開門謀生,好生不易。雖是如五阿哥所說,難免有些思慮不周全之處。但既要行些與世俗相違之事,總是要憑著些許血性意氣。若是非要處處想周全了,想明白了,怕是那念頭也沒了,哪裡還能真正行事?世上何曾有過不出半點差錯的萬全之策?

  她當初從船上逃跑,雖是事先准備了衣食、火煤,看准了岸上村莊,但上得岸來卻是人算不及天算,一條命差點就丟了。便是十四阿哥,他貴為皇子,一旦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兒,也要冒著違逆皇父之意的風險。相較之下,這沈氏女子已是極難得了。只是這女子如此下去,吃苦倒也罷了,卻不知以後際遇如何,能否得一個好結果,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何況還只是一個孤身女子……

  齊粟娘想到此處,看著一串串的雨珠從簷下連綿而下,雨水砸在集水溝裡,匯成一條細流,將那一團團紙糊從院牆下的出水小洞沖了出去,輕輕歎息,“終是些無用之物……”

  突地一陣門響,將齊粟娘從沉思中驚醒,她撐起油傘,打開門一看,卻是御船上見過,康熙跟前的小太監魏珠,“齊姑娘,咱家奉皇太後之命,傳你進江寧織造府裡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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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以上清代秦淮河景色、沈月枝此人原型借鑒《儒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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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2-14 09:26 AM 編輯

第九章 江寧織造府的粟娘(中)

 宜妃見康熙點頭,忙道:“皇上,五阿哥雖已大婚,幾位福晉卻都沒有生子,府裡只有三位格格。臣妾聽說漢臣劉文煥的兩個女兒出嫁後都是生子,臣妾想向皇上討個恩典,把劉文煥小女兒指給胤祺作庶福晉,如是能生兒子,再給她晉位份。”

  康熙笑道:“多子多福方是正理,你說得甚是,待她明年選秀時,請皇太後指婚便是。”

  皇太後顯是早已聽宜妃說過此事,看了看面上不動聲色,雙眼卻微露急色的五阿哥胤祺,笑道:“皇上,只是還有樁事,宜妃不敢瞞著皇上,劉文煥的小女兒小時候體弱,未曾報選,今年已是十七,原是不能入選了,劉文煥給她訂了親,聽說是配給了馬三合的四兒子。”

  康熙皺了皺眉頭,轉頭看向胤祺,五阿哥急忙跪下道:“兒臣只是求子心切,親見過她身子已是大好,還請皇阿瑪作主。”

  齊粟娘在一旁看著,那五阿哥多半不是為了求子,而是看上了人家訂了親的漂亮老婆,仗著自個兒的老娘是寵妃,把饑荒打到了皇上面前,分明就是仗勢欺人,再想著他對沈月枝的評語,頓時看此人大不順眼,豎著耳朵聽康熙如何回復。

  康熙沉吟不語,眾人都不敢說話,宜妃面上頗有些忐忑,這時只聽德妃笑道:“皇上,臣妾聽皇上說過,馬三合辦差很是下心,他家裡似是也有個女兒未曾婚配,已報了明年的選秀。”

  康熙微微一頓,說道:“確是如此,原該抬舉他們家,皇額娘,胤祺無子,將劉文煥家的小女兒和馬三合家的女兒指給他作庶福晉,若是誰先產子,便抬了位份作側福晉,您看如何?”

  皇太後笑道:“皇上的主意自然是好的,五阿哥,還不叩謝你皇阿瑪?”

  五阿哥歡喜得滿臉笑意,連連叩謝,宜妃也是面上發光,滿屋子人個個喜氣洋洋,好似人人得了個金元寶似的。

  康熙又道:“明年選秀時,皇額娘留意些,給馬三合的四兒子指一個罷。”

  宜妃忙道:“臣妾記得德妃姐姐有個表侄女,今年十四,行事端莊,容貌也不錯,皇太後也是見過的,想是配得上。”

  齊粟娘卻再無興趣聽下去,這滿屋子皇室貴人,自然是胳膊肘朝裡拐,全替自己人打算,便是生生叫你吃了啞巴虧,還要說是抬舉你。

  康熙皇上治河是厲害,替兒子搶老婆也是手段高明。想到此處,她的眼睛不禁偷偷向德妃瞟去。這位宮妃很是精明,不但瞧出了皇上的心思,遞了個漂漂亮亮的台階兒給皇上下,還連消帶打一面賣了人情給宜妃,一面圓了馬三合的面子,最後半點力氣不費把娘家表侄女推銷了出去。也只有這等人才方能在這樣的地方混得下去。只不知她自個兒是不是也有兒子,什麼時候親自出馬替兒子搶人,只怕更是所向披靡。

  她這般想著,卻突覺有眼光落到她臉上,心裡頓時打了個抖,害怕心裡的諷刺之意露到了臉上來,叫人看出了破綻,連忙低了頭。

  到得第二日,天已放晴,皇室貴人們好不容易到南邊來一回,康熙雖是勤政,也是要與民同樂的,看著天氣極好,便奉著皇太後在江寧織造府的大花園子裡開了席,帶著宮妃、阿哥及江南臣下、誥命們飲酒賞景看戲。

  齊粟娘原想回去拿些衣物,卻被太後身邊的嬤嬤攔下,只說皇上的意思,她既不是長久做女官,便不用拘著,只陪皇太後說說話。既是在孝期,又不是旗女,便也不用穿旗裝,自有江寧織造府送來幾身素淨衣裳。

  齊粟娘對這樣的格外體面只能歎氣,便也知陳演怕是這一二日便要回江寧,皇上斷是不會讓他們兩人再同居一院了。好在她不用學那些宮女嬤嬤穿花盆底兒,那樣的精巧玩藝,她哪裡用得慣?這也算是皇上對陳演的恩典了。

  太後身邊的總管太監、精奇嬤嬤們既知皇上看重她訂了親的夫婿,又見她合了皇太後的意,多是不來為難她,知道她不懂宮裡的規矩,沒人使喚她做事。齊粟娘只能站在皇太後身後,看著席前花園子裡的大戲樓發呆。

  江南七省高官不少,二品的河台、漕台,從二品河標副將、各省督、撫大員俱在江寧伴駕,再加上江蘇省超品爵位的官宦、誥命,怕不有近百人。侍候的太監、宮女來往不斷,真個兒是熱鬧非常。

  江寧織造曹寅獻上了昆、弋兩班戲班子。老人家愛看老戲,皇太後仍是點了《牡丹亭》中《驚夢》一折。康熙也是極喜看戲,點了新戲《長生殿》中《剿寇》一折。

  齊粟娘聽著絲樂班子奏出的昆曲,雖覺得伊伊呀呀也算是悅耳,卻實是聽不太懂,便覺無趣,不禁又想起昨天五阿哥收妾室之事,突地腦後的麻花辮被人重重扯了一下,只叫她頭皮生痛。她咬牙回頭,卻是十四阿哥站在身後,滿臉不快,似是專來尋她出氣一般。

  齊粟娘一愣,皇子俱都有些驕縱,和受親人溺愛的孩子也差不了多少,十四阿哥雖是不如意便打罵下人,最親近的傅有榮打罵得最多,倒還未見他治死過人,不算太惹人厭。在御船上時,十四阿哥雖時常來找她,卻多是拉著十三阿哥一道,平日裡很是客氣,如這般捉弄於她,故意拉扯衣、發的事可是從未有過。她心中疑惑,連忙請了安,低頭看著比她短半個頭的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先是皺了皺,退開了兩步,大模大樣揮了揮手讓她免禮。他走到遠處無人的假山邊,招手叫她過去。齊粟娘微一猶豫,見得傅有榮小心翼翼捧著個沙盤站在十步外,估摸著應還是和在船上一樣,叫她侍候沙盤,便走了過去。

  十四阿哥面色好了些,一邊招手讓傅有榮把沙盤送過來,一邊道:“齊氏,你《女誡》背得不錯。十四爺我抬舉你,你給爺說說要怎麼背書才能省時省力又省心?若是有用,爺回頭重重賞你!”

  齊粟娘大大一呆,她非是奇怪十四阿哥要她教授如何背書,而是奇怪十四阿哥說話的語氣,他嘴裡這般的腔調雖也是聽過,多是對著貼身太監傅有榮,尚是頭一回對她這般說話。

  十四阿哥自顧自又道:“那起子笨手笨腳的奴才侍候不了爺的沙盤,只有你,爺才放心些,爺和你說——”

  十四阿哥正說著話,突見得齊粟娘發呆,大不耐煩,伸手欲抓她攏在胸前的辮子。齊粟娘大吃一驚,急忙躲開他的手,惱道:“男女授受不親,十四爺不知道麼?”

  十四阿哥一愣,半張著嘴,啞了半晌,突道:“這不是《女誡》裡的話。你從哪看來的?”

  齊粟娘自覺說的不過是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常語,哪裡知道這句出自哪裡,她還未回神,十四阿哥怒道:“這分明是《孟子》裡的話,你昨天不是對皇太後說你只看過《女誡》麼?”

  齊粟娘一時也未想到十四阿哥如何能得知此話,只見得他惡聲惡氣,擺著主子的款,與前陣兒全不是一個樣子,心下便厭了三分。只是知道這地界不是她能放肆的,忍著氣道:“回十四阿哥的話,民女並不知這句出自《孟子》,民女只是隱約記得聽生母教導過。”

  十四阿哥小腦袋一偏,似是想起齊粟娘曾被爹娘所賣,氣勢不免弱了三分,裝模作樣咳了咳,“算了,你先替爺侍候沙盤。”

  這事兒在船上替這位小爺做慣了,齊粟娘倒也不推辭。她接過沙盤,蹲下身放在光照下,從袖中取了銅簪兒一點一點清理。十四阿哥蹲在一旁指手劃腳,一時深一時淺,一時寬一窄,花樣百來,不肯馬虎半點。齊粟娘早知曉他這性子,半句反口兒不打,怎麼說怎麼做。便是十四阿哥越說越不易做好,干活時用力大些,簪頭兒劃傷自個兒的手,也沒想著抽了手帕子擦擦,一股勁兒打理完畢,方甩去簪兒上的沙土,站了起來。

  十四阿哥看了看齊粟娘的手,“弄弄你的……”卻見得齊粟娘施禮告退,立時怒瞪了她一眼,“教爺背書!”

  齊粟娘見他還惦著這事,施禮道:“回十四阿哥的話,民女資質魯鈍,活了十一年,只背了一本《女誡》。阿哥能背的書自是比民女多,民女哪能教阿哥怎麼背書。”看著十四阿哥一臉不快,繼續道:“若是十四阿哥非要民女教,民女只能說,半年裡天天背一書,自然就背會了。”

  十四阿哥雙眼又是一瞪,吼道:“若只是半年背一本,爺還要你教什麼?爺是要今天就背會!”聲音極大,氣勢直追當初痛罵傅有榮之時。一旁的傅有榮早躲得遠遠的去了。

  齊粟娘被他吼得心中一跳,余光瞟到百步外的席上,戲樓上折子戲《剿寇》唱得正好:

  “……只這血性中,胸脯內,倒有些忠肝義膽……”

  絲竹聲與笑語聲雜在一起,甚是熱鬧,無人聽得這邊的動靜。她松了口氣,不理他亂叫,“民女就是半年背會的,民女教不了阿哥。”

  兩人雖同是十一歲,到底一個是真,一個是假,頓時分了高低。十四阿哥氣得額上青筋直跳,罵道:“爺是這麼好糊弄的麼?你算學那麼好,怎麼可能要半年才背會一本書?”說罷,從箭袖中抽出一本線書,丟到齊粟娘懷中,“爺讓你教,是抬舉你,你還敢給爺擺譜兒?”

  “……謬承新命陟崇階,掛印催登上將台……”江寧織造曹寅躬身站在康熙身邊,不時與皇上低語,品評妙處。

  齊粟娘措不及防,一時未接著十四阿哥丟過來的書,眼見著要掉到地上,十四阿哥臉上帶怒,她手忙腳亂伸手去搶,那線書仍是叭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齊粟娘暗歎一聲,低頭拾起了書,撫去灰土草根,雙手奉上,打算學學傅有榮的忍勁兒撐過這位小皇子一頓打罵。十四阿哥反是降了嗓門,緩了語氣,“弄弄你的手……”伸手將書接了過去。

  齊粟娘看了十四阿哥一眼,低頭用帕子裹著滲血的手指,十四阿哥在一旁看著道:“宮外頭很辛苦吧?你看你的手,比我的還粗。”

  齊粟娘聽他沒有再吼叫,心神穩了穩,順口道:“回十四爺的話,民女覺得外頭一點也不苦。”

  十四阿哥只當她是謙守,笑道:“難怪皇太後喜歡你,你真是懂規矩。爺告訴你,你呆在宮裡,吃得好穿得好,更不用干粗活,索性多呆幾年。等陳變之有了些微勞,皇阿瑪升了他的官,你再出宮去享福。你是正室嫡妻,又是皇太後身邊的人,到時候一屋子的女人就你的體面最大,她們全侍候你。你好好侍候爺的沙盤,教爺背書,爺就收你做門下的奴才。有爺在,陳變之見著你也要老老實實,你說,爺替你打算得怎麼樣?”

  戲台上武生的昆音雖是嬌媚,聲腔卻有一股坦蕩,“……家散萬金酬一顧,身留一劍答君恩……”

  齊粟娘哭笑不得,她在御船上也聽說過,太子爺和幾位大阿哥門下的奴才不少,多是六部司官、各省府督、撫和有軍功的將領。主子使著奴才撈銀子、辦差事,在皇上面前爭臉。奴才仗著主子的勢把官位坐穩坐高。十四阿哥眼下還小,不是辦差阿哥,門下自然沒有人,難不成是眼紅哥哥們門下奴才多?他身邊的太監宮女也夠他折騰的了。
 
 齊粟娘只當他孩子氣說玩笑話,她除了侍候沙盤,能替十四阿哥辦什麼正經差事?皇阿哥這樣的乘涼大樹可不是白靠的。

  她沒興致做人奴才,也沒想著要讓皇阿哥可憐庇護,但也知沒法子和十四阿哥說理,見他多少也算是好心,沒什麼歪念頭,以往又是有禮,方才的惡感退了下去,笑著施禮謝道:“十四爺的話自然是對的,民女謝過十四爺。”

  十四阿哥哼了哼,臉色好些了,還要再說。齊粟娘卻見到李全兒急步走了過來,和傅有榮低低說了兩句。齊粟娘見傅有榮給她使著眼色,便笑道:“十四爺,八爺許是有事——”

  十四阿哥一愣,回頭看了過去,李全兒連忙上前打個千兒,陪笑道:“十四爺,大阿哥、八爺正和阿山大人一桌兒,八爺請您過去呢。”

  十四阿哥面上露出笑意,道:“前兒我不過是說一聲,八哥就替我惦記上了。”轉頭看了看齊粟娘道:“我過會再來找你。”說罷,讓傅有榮抱上沙盤,急急去了。

  齊粟娘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有些疑惑,這阿山是鑲藍旗人,接替張鵬翮任兩江總督,不知為何,倒叫十四爺這樣上心,卻正好解了她的圍。她慢慢走回席間,正是曲終之時,昆音雄壯:

  “三軍笑口齊開,齊開;旌旗滿路爭排,爭排。擁大將,氣雄哉,合圖畫上雲台。把軍書忙裁,忙裁;捷奏報金階,捷奏報金階。”



第九章 江寧織造府的粟娘(下)

 齊粟娘自然不會再讓十四爺找到機會擺他的主子款,一步不離地跟在太後身邊,小心地跟著嬤嬤們做事。那些嬤嬤們見她殷勤小心,不是個得了便宜便要上臉的,看著太後的意思,便也慢慢帶著她端茶倒水,奉食捧果,幾個十五六歲的女官漸漸也和她說笑起來。


  昆腔班子謝恩退了,戈腔班子上台,太後看了一回戲,嫌花園裡鬧得慌,回了屋裡休息。不一會兒又想尋人說話,齊粟娘便跟著玉嬤嬤到花園子裡去傳召八位二品、從二品誥命伴駕。

  八位誥命分別是河道總督夫人、漕運總督夫人、中河標副將夫人,以及另五位省督夫人,娘家亦多是滿人八旗裡高門大戶。聽得太後傳召,俱是歡喜領旨。

  阿山的夫人覺羅氏是宗室出身,在京裡的時候便常在太後面前侍奉,知道玉嬤嬤是太後倚重的人,不比別人,笑著問好,說了聲:“賞。”跟著的丫頭自有眼色,殷勤奉上紅緞釘金錢的荷包,便是齊粟娘也沒有落下。

  齊粟娘一呆,看看玉嬤嬤,見她微微點頭,便行禮謝過,收了起來。不多會,八位誥命俱都賞了。

  齊粟娘站在皇太後身後,聽著她與誥命們閒談,方知道阿山乃是隨康熙平過三藩,打過噶爾丹的大將,行軍打戰很是得康熙賞識。她想起十四阿哥做的沙盤,心中輕輕一松,這位小爺雖是越來越驕縱了些,卻還是和以前一個樣。

  太後說了一會兒便又乏了,齊粟娘侍候著幾位誥命出了正房,遠遠便看到桃紅柳綠之中,絲竹宴席之上,一位長著絡腮胡子,高壯身形,眉眼卻有些陰鷙的二品高官緩緩說著什麼。十四阿哥端著酒杯,仔細傾聽。分坐兩邊的大阿哥與八阿哥一面微笑看著兩人,一面低低細語,想來那二品官便是兩江總督阿山了。

  齊粟娘微微一笑,八爺雖是厲害,對兄弟卻是好的,聽說他打小養在大阿哥母妃宮裡,母家也是姻親,果然和大阿哥情分不同。他平日裡待人接物謙和有禮,便是她先入為主,存了防備之心,稍不留神,怕也是要被他懷柔了去。

  待得君臣興盡,太後安寢,齊粟娘回到自個兒房中,打開荷包一看,裡面滿滿是瓜子金。

  第二日,皇太後親自選了兩個嬤嬤調教齊粟娘,教她官宦之家貴族女子應習的各種禮儀,卻又不太強求,只當是個游戲。各位宮妃不時過來看著,笑得合不攏嘴。齊粟娘心中惱怒,大不願被人當猴兒耍,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算她有本事獨個兒逃出戒備森嚴的江寧織造府,也不敢帶累了陳演,只得忍了又忍。

  至於皇太後讓玉嬤嬤教她大宅門裡年節喜喪應送往來的規矩,管理內宅妾僕的手段,更是讓她又鬧心又無趣,時常被玉嬤嬤當著太後的面,教訓她蠢笨呆愣。皇太後只顧著笑,卻也不嫌她,反倒時時賞她東西。

  十四阿哥再沒有來找過她,她也懶得琢磨這孩子,只是求著皇太後,想等陳演回來,將隨身帶著的錢袋家用送去給陳演,免得他無錢度日。

  皇太後聽她說起此事,不免好笑,倒也可憐這兩個相依為命的孩子,道:“你進宮那會,他已經到皇上跟前了,哀家讓人去喚他。”派了個老嬤嬤跟著,讓齊粟娘在織造府的角門上和陳演說了幾句話。

  陳演仍是穿著一身江青粗葛袍,腳邊放著一簍子高郵雙黃鴨蛋,接過齊粟娘遞來的蓮枝錢袋,摸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出來,又將余錢塞了回去,照舊遞給粟娘。

  齊粟娘搖頭道:“頭回上京,再沒有梅先生的別院可以借住,一百兩哪裡夠使的?”說著,又將錢袋遞了出去,“你已是九品,到了京城還要制兩季朝服、吉服、打朝帶、做官轎,便是常服也要做幾身新的,或是還要參拜上司,約請同僚,雇小廝跟從辦事,哪裡不要錢?”她在御船早看得官員們的派頭,日日裡都是和那些辦差下人相處,這些官道上的雜事兒倒也知道不少。

  陳演愣了愣,遲疑道:“我並不在京裡住,我打算住到直隸通州永定河南岸的河道官署裡,一面治河,一面替你尋找父母。官袍是要制的,其余的——我若是實在缺了,總是能找你要的。”

  齊粟娘看了看他,低聲道:“永定河有多長?”

  陳演立時答道:“永定河起源於蒙古境內,經山西、直隸至天津衛直沽口入海,全長——”見得齊粟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連忙住口。

  齊粟娘歎了口氣,道:“也是我想差了,若是你治河,必要先踏遍永定河全段河道,哪裡又會常住在官署。我在裡頭,什麼都不缺,你在外頭,自然都是缺的。”說罷,將銀票全部取出塞到他手上,只留個錢袋兒放回懷中,道:“拿著吧,若是急用,哪裡能又回京城要的?宮裡只怕比江寧織造府更不方便。”一邊說著,把一雙鞋子遞了過去,“我房內小抽箱裡有兩雙,床頭枕箱裡還有一雙,你先尋出來用著,這一路回京,我還能再趕幾雙,到時托秦順兒公公給你。”

  陳演慢慢伸手接了,半晌方道:“永定河南道官署雖在直隸通州,離北京城只有幾十余裡,快馬一天便可以來回。只要你托話給秦順兒公公,我立時趕回來……”

  齊粟娘微微笑著“我若是有事,自然會托人去請你。”看了看五步外的嬤嬤,悄聲道:“陳大哥,治河自是最要緊的,只是你若是尋我家人,切切要記得早早把我接出去。”

  陳演凝視著齊粟娘,也壓低聲音道:“我再不忘的。”

  齊粟娘聽得他這句話,心中微微一跳,只覺心底泛出絲絲酥軟之意,似有若無,不由得慢慢咬了下唇,瞅著陳演,陳演也一般兒瞅著她,突地那嬤嬤重重一咳,兩人頓時慌了手腳。齊粟娘急急接了陳演遞過來的一簍子高郵雙黃鴨蛋,叮囑道:“家裡還余下的,記得尋個時機送到阿哥們和張大人府上去,原不為別的,只為盡了禮數,免得——”

  陳演微笑點頭,道:“你放心,既是你說的,我自然做的。”齊粟娘抿嘴一笑,轉身跟著嬤嬤去了,走得十余步開外,忍不住回頭看去,陳演仍站在角門前看著她。

  到了五月初二,康熙起程返駕,除陳演、齊粟娘隨返外,還欽命新任河道總督張鵬翮扈從入京。

  齊粟娘把舊棉衣、紫檀小盒、幾身衣物、小妝盒用包袱布收拾好,從艙房窗口看去,便見得陳演在碼頭上給皇上叩了頭,騎上御賜的俊馬,勒馬在原地打了個轉,看了御船一眼,便揮鞭策馬向北急馳而去。

  齊粟娘微微一歎,卻聽得同屋女官蕊姑笑道:“難怪皇上寵愛,竟是京城也不去走一走,就直赴永定河河道官署。皇上聽說他要單身獨騎沿永定河而上,勘測水形地勢,還特地賜了御馬。粟娘,你真是好福氣,他方才定是在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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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2-14 09:27 AM 編輯

第十章 慈寧宮裡的粟娘

 齊粟娘隨太後回返慈寧宮,每日除了陪太後說說話,學學規矩,便是坐在自個兒房間的窗前給陳演做鞋。

  轉眼過了兩月,已是入伏,正是汛期,所幸今年雨量不足,永定河未曾泛濫,讓京畿一帶居民大大松了口氣,便是皇宮裡也帶了些喜氣。

  “沒想到陳大膽兒竟也是一員福將?”皇太後坐在湘妃榻上,身後的宮女輕輕搖著團扇,“聽說他前日回了京,一身灰頭土臉,在宮門前遞呈求見皇上,險些沒給護衛營打了回去。”皇太後一邊說著,一邊笑了出來。

  齊粟娘正要陪笑說話,皇太後揮了揮手,笑道:“這才是用心辦差的人,皇上最是看重。九品官裡除了他,有誰能直呈上書,時時見駕?只是他實是太過敢想,居然要皇上派重臣領八旗精兵協助修建永定河堤。”

  齊粟娘看皇太後越說越樂,知曉無需她答話,只得陪笑聽著,心裡卻是又佩服又無奈。皇太後自言自語了一會,終是笑道:“好罷,哀家實是想看看這個陳大膽兒,趁著他還留在京裡纏著皇上派兵修堤,讓他進宮讓哀家看看。”

  齊粟娘一聽,心中一動,皇太後看著齊粟娘,招手讓她走近,執了她的雙手細細看了,歎道:“這幾日又做了幾雙鞋了?聽說陳大膽兒背著個包袱回來,在宮門口被侍衛打爛,裡頭竟是十來雙破鞋。我看你日日做,時時做,這雙手上的針眼竟是沒有全好過。原是想讓你在宮裡享享福,沒想到還是如此。”

  齊粟娘笑道:“太後抬舉民女,民女感激不盡。只是民女本是貧苦出身,不敢忘本。再者,他無親無故,除了民女也沒有人替他操持這些,原是陳母臨去切切囑托於民女,方才如此。”

  皇太後點點頭,松了她的手,道:“你也小心過了些,這樣的事兒哀家難道不知體恤麼?若不是為了你,又何必召他進宮。”說罷,擺了擺手,笑道:“你回屋去忙吧,這才正是暑中,你就開始縫棉衣了。那小子果真是有福氣,竟能找到這麼貼心兒的媳婦。”待得齊粟娘退到門外,隱約聽得太後輕歎:“你也是個有福的……”

  齊粟娘施禮退了出來,慢慢走回自個兒的屋子。她知曉皇太後今日不會再召她陪伴,又見蕊姑交班還有兩個時辰,便將房門緊緊關上,洗了個澡,穿著貼身薄裳寬纊,坐在窗前。窗前大槐樹已是有了些年歲,密密的濃蔭擋住了熱浪,不時帶來些涼風,齊粟娘一針一針地縫起棉衣。

  過了幾日,還未待皇太後將陳演召進宮來,康熙命人召齊粟娘到了乾清宮。

  齊粟娘塞了一塊玉飾,將帶來的包袱托給小魏太監,輕輕邁過高高的宮門檻,方走到上書房門口,便聽到裡頭有人說道:“兒臣以為,陳變之所奏築堤束水,以清刷渾的治河方略很是妥當,雖工程浩大,卻是一勞永逸之策。”

  齊粟娘微微抬眼,見得說話的是年輕的四阿哥,康熙御座前侍立著太子、大阿哥,還有索額圖之子內侍衛大臣心裕。

  齊粟娘站在上書房門口,立時有太監報了進去。她走進上書房,向康熙請了安,便聽康熙笑道:“齊氏,陳變之昨日求了個恩典,求朕把他的這些賞賜和俸銀存在你這兒,你過來收了過去罷。”

  齊粟娘一愣,抬頭看向康熙的御案,只見一角的丹紅漆盤內放著十塊銀裸子,並一錠三十兩的雪花官銀。

  李德全笑著將托盤遞到她手裡,康熙笑道:“齊氏,所謂男主外女主內,你還未進門,陳變之的規矩卻是立得這般好,你那十多雙鞋也沒有白做。”

  齊粟娘聽到眾臣輕輕的笑聲,卻不敢接過,跪下道:“回皇上的話,因著還未成禮,原不合規矩,只是——”

  “罷了,罷了。”康熙放下手中的御筆,站起道:“婦德雖重,卻以忠孝為先,陳變之乃是為國事奔勞,身邊瑣事無人操持也難為了他。他出身雖微,但其父到底有功於社稷,其母也是江南書香世家出身,你既受陳母之恩,越發要用心些才是。”

  齊粟娘聽得“世家”兩字,微微一驚,想著陳娘子那般的品貌行止,也覺是意料中事,再聽康熙語氣,陳父不過尋常百姓,卻不知他到底有何功績。康熙這般維護陳演,怕也是與他有關。他與陳娘子究竟是何情形,以至陳娘子未提一字。

  既有康熙此話,齊粟娘接過財物,正要告退,正聽得門外太監報道:“皇上,永定河道主薄陳演求見皇上。”

  康熙愕然一愣,頭疼道:“這人又來纏了,築堤束水雖是好策,派八旗精兵築堤卻有些過了,爾等以為如何?”

  心裕搖頭道:“皇上,臣以為,陳變之未免言過其實,永定河年年治理,河丁皆已深通地勢,正是得用之眾,又豈是他所言不堪役使?何必調我八旗鐵騎?更者,永定河雖事關京畿,畢竟是一隅之事,遣一四品府官足以,何必重臣?徒費人力爾……”

  說話間,李德全給齊粟娘遞了一個眼色,她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方退到乾清宮門口,便聽得裡面大阿哥道:“皇阿瑪,兒臣以為陳變之所言甚是有理……”齊粟娘輕輕吁了口氣,拿回包袱,謝過小魏太監,慢慢向慈寧宮走去,遠遠聽得乾清宮太監尖利的傳喚聲回蕩在紫禁城的上空:“宣永定河道主薄陳演晉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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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2-14 09:31 AM 編輯

第十一章 暢春園裡的粟娘(下)

 齊粟娘心中一緊,不過半會兒,已是有三個阿哥的貼身太監問她親生父母家人的事,不由得她不小心,勉強笑道:“公公,我實是不記得了。”

  “那你總記得家裡是在旗還是不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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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草原上的粟娘(二)

 齊粟娘盯著那戴虎皮拉帽男子的身影,右手縮進衣袖輕輕握住青銅簪頭,停在了帳口。她身上的寒毛兒還記得那夜襲人的寒意,不自禁地豎了起來。她想起那頭被剝皮吃肉的黑熊,控著有些打顫的腿,看著帳中那叫崔浩的侍衛,強自鎮定道:“你是何人,為何——”

  “粟娘,你不認識我了?”侍衛崔浩搶上一步,一把拉下頭上的拉虎皮帽,遠遠站著歡喜道:“我是小崔哥,當初被賣到河道總督府上的小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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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草原上的粟娘(四)

 齊粟娘聽得秦順兒呼喚,知他必有要事,急忙請了進來。秦順兒把事兒說了一回,急切切道:“齊姑娘,十三爺的意思是,永定河一帶原就是封給包衣三旗的地界,文氏又是三旗裡的大族,若是手中有字據,十四爺又盯著,這事兒……”

  齊粟娘聽得“字據”兩字,冷笑一聲,道:“什麼字據,再沒有這回事,我那會子一起賣了三十來個,人人只寫了張賣身契,父母手裡據無文書,從哪裡來的一個字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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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高郵小村的陳演(下)

 齊粟娘坐在黑漆三欄架子床邊,打理著濕頭發,看著睡在椅上陳演滿是疲倦的臉,張口欲言,終是無語。

  辟啪的燃燒聲從敞開的右廂房門傳入進來,松木火把撐在了院牆上,一片火光撒在了房門前。房裡黑沉沉的,已是睡著了的陳演發出粗粗的呼吸聲。齊粟娘看著帳頂,慢慢伸出手撫摸床帳,手指尖觸摸到微微凸起的蓮枝花紋,這是陳娘子為兒子遠行赴考親手縫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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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王家村的王宋氏

 “妹子,妹子!”離著陳家還有十幾步,王天旺的婆娘宋氏便風風火火嚷了起來,“前兒你對我說的那些個話,我都替你回了娘家二大爹啦!”她不過二十來歲小媳婦,生得小小巧巧,膚色白膩,頭上挽著漁婆髻,包著一塊簇新朱紅繭綢帕,頗有風致。她前年生了個兒子,在逃災路上沒了,前幾日說是又懷上了,一臉的喜氣,走路虎虎生風,嗓門高了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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